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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一片沉寂,唯有一个微弱但刺耳的声音游荡,锈迹斑斑的折叠门颤抖着,缓缓打开,铁丝网顶部刀刀尖刺令人战栗,它窥视着宽大的玻璃公寓旁飞扬的尘土。远处,无线电塔在热浪中低语,低语声随风穿越下方古老的铁链围墙,显然,这里的设计者对此漫不经心。
须臾,在这片开阔但被围墙包裹的空间中,一切都安静了,沙漠的骄阳似火,饥饿地鞭挞在干旱的大地。远处传来了车辆启动的声音,随后,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大。老式的吉普车从带刺的大门外撞了进来,地面干燥开裂,车辆颠簸前行,这辆车刚刚从检查点开出。
司机已经很累,很疲倦了,但她没有停歇。毕竟,她还有一项工作要做。
还有,这真是个糟糕的开头,艾姆心想,她的眼眶湿润着,试图平息自己烦躁的心情。大门外,孤零零ASF伙计眼神呆滞地望着她以外,再见不到其他人向她打招呼的。糟糕的设施,糟糕的收容——这和她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她后悔没听别人讲的关于非洲指挥部的事。疲倦也无济于事。
吉普车猛地一震,把她从抱怨拉回了现实。她骂了一声。
她已尽力,但眼前不住模糊。艾姆轻轻咬了咬嘴唇,力度刚好不至于咬破,但能使自己忘却压力的高山。清醒点,艾姆。来吧。双手紧紧地握住吉普车破旧的皮质方向盘,车辆颠簸,车内的东西左右摇晃,挡风玻璃上的灰尘和热空气将她紧紧包裹。
副座上的文件滑了下来,被风吹散。该死。下车时还得把这些拾掇了。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这么干过了。平常回家时要么公交,要么搭物流的车什么的。那样更简单。
睡眠固然会不足,但就算不提这事,现在自己一人开这么长时间的车还是不正常的。
“不要转错,艾姆。”她颤抖着叹息着,眉头紧皱。 “你能做的更好。”
收音机中的声音不堪入耳,频道一直在串。这让她分心,但分心就分心吧。分散注意力是件好事,比不分心要好。热浪滚滚,引擎声音刺耳。肚子咕噜地响;那不免的大脑中闪过双手捧着杯子的影像,多么温馨啊。想想其他事情啊,分心……
“咖啡好啊,但搁现在……”
没时间了,笨蛋。轮子,想想轮子!
她的表哥告诉她她又变得过于严肃了。你现在老是一心在工作上,米莉,他说。怎么就不能推掉一些事呢?款待一下自己?上帝知道,你应得的。
她抿着嘴唇,哼着汽车的发动机的调子。他们本打算今天在爸爸最喜欢的咖啡馆里见面,共同追忆往事。三年的工作生活令家人之间疏远了,尽管他常开玩笑,但她知道他也一直在忙。
家庭很重要。她很明白,但尽管如此,每当有工作时……
她的主管,吉尔莫Gilmore,周四的时候,也就是三天前,与她取得了联系。安排了一次私人飞行,把她送到到埃及的一个基地,签署文件——什么都安排好了。她清楚,这一次,对她的表哥而言很残酷的,但这很重要。工作,使她无所适从。他也理解此事。
她几乎未曾休息,总有某个士兵监视的目光使她无法安心,更别说那一连串的应急检查了。她曾试着与一名警卫开会儿玩笑,是试图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是在打发时间。她以前的一次任务中认识了他,但他似乎决定改了名字。
长筒靴,哈?趁我们不注意加入了工会?
有家人在维工。俚语1不错。
我也有,一个表哥。那啥,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长筒靴沉默。或许是不知道,或许只是没心情告诉她。无论如何。她早已习惯了别人如此。
就是小活,主管吉尔说。还不是因为你之前研究过那鬼地方,你之前天天说埃及。我本以为你会喜欢的。
当时任务还没有明确,他说的没错,她当时是很喜欢埃及,所以她当然就答应了。他们以前就会时不时地让她进行说走就走的旅行,但考虑到她的工作性质,这些旅行也不会很危险。她父亲的地位也不算低了。她很喜欢自己的职位是建立在自己努力上的幻想,但过去的经历让她自己否决了这种想法。她和她的同事们都很清楚,在这种事情上,关系往往比管理局愿意承认的更加重要。
这本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然而不知为何——事情竟变得奇怪了起来,但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了。引擎轰鸣,她略松了松油门。她不想冒险让发送机过热,尤其是在这种天气里。
眼前平地燃烧,但带不来安慰。与围墙外的沙漠大不相同,这里少有细沙,也没有扬尘;碎裂的沙子化作的玻璃铺在地上,即便所谓的撞击才过去一周,但它们也大半为灰尘掩盖。但这场景和她见过的核试验场的影像是那么相似,不过没有辐射的迹象,一边的座椅上,测量仪慢条斯理,一如既往地沉寂。
她来的时候问过是否会给她派个团队一起。而这个要求——该死——竟被说是没有意义——她的专业领域理应覆盖要研究的所有对象,而这类异常通常不会对她的人身健康造成威胁:“不过是翻译,”指挥部再敷衍且呆板的指令中如是说。所以,毫无疑问,请求被拒绝了。而且,一到这个该死的地方,卫兵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仅剩她独自一人。
颠簸。吉普车不住摇晃。有东西挡住了去路。慢慢地,她松了一口气;她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屏着呼吸。
引擎噼啪,汽车停下。她眯起眼,透过挡风玻璃上的刺鼻灰尘向外窥视。薄薄的迷雾中,目的地的轮廓中隐约显出,已经不远。
当她第一次听说金字塔的任务时,她兴奋极了。父亲经常带她和表哥去这些地方旅行,去考古遗址之类的地方;那些是她回忆中少有的真正快乐的童年时光,加入父亲的行列,真正了解了那个通常沉默寡言、内敛的男人,与其说是父亲,他更像是一名好老师。此外,这次任务就像孩提时的梦想成真一样:去成为一名真正的考古学家,去发现下一个KV62 — 图坦卡蒙的坟墓。现在她终于来到了这里,然而……
简报室中她见到了照片,那张照片难以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一点也不行:这个怪东西甚至比吉萨2最小的金字塔还要小,甚至可能15米都到不了。这东西和她所知的任何传统金字塔都不一样,刺客站在跟前,她觉得倒不如说这是三角形的一堆粗制砖块。
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棕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常识道,不可以貌取物。
咳嗽不停,艾姆关上门,从身后拿出背包。包里东西不多,有两天份的口粮——这便是她所需的一切了,他们说。她把手伸进外侧的小口袋,掏出了一个手持通讯器。
需每小时报告。指示中如是说。
她连上了正确频道,把通讯器紧紧地系在腰带上,她出发了。远处的黄沙之上,有鸟鸣叫,声音高而且尖。艾姆抬起头来。看到一只猎鹰。
“到达现场。”她说,沙哑的声音横贯沙地。设备沙哑回应,给出一个快速行动的指令。一种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她认明白了,是想辞职的情绪“好吧,艾姆。是时候干活了。”
空气中沙尘不再那么浑浊,那个金字塔的轮廓已经被侵蚀得难以辨认,黑色的身躯在在一片黄蓝色的天空下格外显眼。找到铭文。他们如是说。她鼓起勇气。三次呼吸。然后向前。
RPC-866任务简报打印件(██/██/████)
[寂静;3秒钟。]
A:你来迟了。
B:飞机晚点了,暴风雨。对了,你的警卫可不友好。
A:“友好”可不算是他们的分内之事。还有精神吗?
B:不好。一天到晚的,你知道……那个,你有咖啡吗?
A:没。很抱歉,你是为数不多的第一响应(first-response)研究人员之一。注册FR的人不多。档案上说你是副语言学家?
B:对的,但他们把我到处调用。我父亲 ——
A:我们知道你父亲。教了你很多。不是吗?
B:是的。小时候就带我去很多这种地方旅行,但……长大了,你知道。我们都很忙。
A:他是个聪明人。
B:是的。我 —— 是的,很多人都这么跟我说。
[停顿]
A:那开始吧。来的路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要干什么?
B:没。他们对整件事都守口如瓶,我以为他们也知道的不多。
A:你是对的。这就是借调的副作用,我恐怕 —— 不得不借一些人手,调动一下。看——一周前,有什么东西在站点外坠毁了。研究——我们——一直忙得不可开交。
B:那要我做什么?
A:事实上。你很聪明,我们急需聪明人。坠毁以后,临时警戒已经围起来了,但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测试完。我们管它叫RPC-866。
B:“它”指什么?
A:主要是指一个大范围的撞击区域。没有陨石坑,但沙子都成玻璃了。撞击地出现了某种金字塔结构。自己看看。
[一个文件扔到了桌子上,发出砰的声音。]
B:[停顿]砸到任何聚落了吗?
A:当然没有。否则你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了。
B:AEDF有说什么吗?
A:没么也没有。至少,没有相关的报告。
B:……被隐瞒了?
A:这我们不清楚,即使知道,鉴于你的身份,我也怀疑自己能否告诉你。好吧,我们看看……我们在……啊,对,过去一周的时间里,我们派了几个侦查员。来实验,搜索,和测试。尽管有绿色玻璃,但其表面无明显辐射。还有地质学家也去了,他们用探地雷达做了简单的初步调查。都在文件里面了。
B:这……真奇怪。你确定他们没搞错什么吗?
A:叫他们检查好几次了。结果一样,绝不是人造的,它在有规律地变动,半径会变。有人像是活的一样,但这些猜想都是空想。地震测试结果也不稳定。下面有个洞,还有……通往下面的通道,至少我们觉得是这样的。它的大小在空间上不一致,几乎可以肯定它在某种程度上是异常的,尽管我们不认为会有什么特别危险的东西。反正它也没有继续扩大。
B:这些跟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A:在撞击毁掉了部分的情况下,底部仍然发现了多处象形文字铭文。驻站语言学家认为这与似乎中王国时期的著作有关,但这显然不合理。我知道事发突然,但我们的人都不会翻译,而且,好吧,以你父亲过去的工作……
B:是的,是,我知道。
A:作为一个副语言学家,他很出色。看过你的资历,你也是和他一样的人才。不管怎样,如果你的档案属实,你也不是会放弃这种工作的人。
B:做梦也没有的机会。吉尔主管老说我自命不凡,但是——
A:胡说。你很完美。
B:谢谢。嘿,呃,那个,我还点问题——
A:说。
B:你有这些文字的图片吗?我这里就可以干活,而且——
A:没什么具体的。侯赛因研究员昨天离开了现场,到他希腊的实验室找更多的资源去了,说是什么测试什么什么的。这个混蛋把我们准备的资料一并带走了,你知道这种人。但这里还有张照片。就在文件中,应该能帮助你找到这个位置。
B:了解。容我冒昧——这么扯蛋的临时工作。谁安排的?
A:我组织的。搞了很久了,都没人接。你试试说服ASF队长让他的人到这个洞里来吧。叫他们冒险,既不值当,也不够危险,我们正处于两者之间。这就是你需要的地方了。
B:还是不明白。侯赛因就这么走了?从撞击到现在才三天,对吧?
A:李小姐,我还能说什么呢?削减预算,我们所有人都是受害者,而老人们贪得无厌。不过,你的设备应该都是顶级的。
B:我知道。所以 —— 我进去,读墙,回来。就像那些故事中说的一样。
A:是啊。管理局的历史中充满了一个人、两个人步入未知,探知恶魔的故事。
B:确切的说,管理局的历史充满了赴死者。
A:我们说过,你的设备顶级。人的因素没有改变,设备的因素呢?从屠魔剑到微处理器。指挥部可能根据具体情况随时调整任务,但你的首要任务就是一进一出。你有生存口粮,应对变化。把你读到的东西抄下来。每小时报告状态,还有遇到的困难。
B:带个相机就方便了。但总是——
A:——总是会出问题。用不了相机。异常现场它们无法工作。我们还尚不知道原因。
B:我们哪次知道?
A:无关紧要。还有其他问题吗?
B:没了。
A:你要坐吉普车到那里,所以我得你在金字塔里是怎么保护它免受沙子的侵袭。另外就是常规的沙漠措施 —— 食物、衣服、水……你应该能搞定的。包里有一个盖革计数器,以防万一。小心,现场可能流沙区,但它们的性质……奇怪吧,好的话。你需要……
“操。”
青蓝的天空下,她举起了那张照片,满是尘土的指甲紧紧捏住了那张几经蹂躏、曝光过度的照片。真的是削减了预算。放下照片,她低头俯视金字塔光滑褪色的底座,底座黝黑坚硬,烈日下依旧湿润。那应当时雕刻的位置了,照片里有它们的,但是……这里没有。
它们消失了。
目前为止,她已经绕着金字塔转了起码五圈,尽力寻找在图中的位置,但无济于事。夕阳西逝,越发温暖,视线边缘处,玻璃上光线游走,似水在奇异的海洋中闪烁。
即使是在吉普车里小憩了有一会,她也感觉受不了。天气热得跟屎一样。
三个小时单调无味的搜寻后,她终于放弃。炎炎烈日灼烧着干旱的大地,身旁有风吹过,使她想起每年这个时候新泽西的模样。远方的地平线上,热浪吞蚀着视野,如艺术家作画时的肆意涂抹。太阳悬在那里,仿佛直到视线所及尽作灰烬才肯落下,但艾姆不抱这样的幻想。离日落只剩五个小时,而后将更加寒冷。
她按照他们告诉她的做了 —— 在遇到麻烦时向OL-Site-866呼叫。
之后的数个小时,烈日不住西去,单调、冷漠。她呼叫了指挥部,请求撤离或得到指示,但 —— 没有结果。所有的请求都被回绝了,通讯频道甚至在她能说完前就关闭了。
她清楚,他们希望她留在那里。他们希望她留在那里,而且他们还隐瞒了更多的事情。那么,为什么给她的信息这么少?她知道他们需要她,可仅凭这蹩脚的照片和少之又少的信息,她又能做什么。视觉危害、记忆危害并不可笑,在这个领域,几乎每一次的进步都是以许多生命的摧残或消逝为代价的。他们在简报中提到,这一切的混乱似乎与协议的什么“调整”有关。当然,好像侯赛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了这个项目。或者,可能是她父亲的原因。时至如今,他与管理局关系仍有一些她不知道的细节,她常发现自己沿着父亲为她铺下的道路前行。
但这未曾改变什么。她曾经很重要,但不足以让非洲指挥部的人对她有哪怕一点儿的该死的尊重。这完全说不通啊。
操。
总之,她现在 —— 被困住了。她慵懒地打开吉普车门,踉跄走出,爬上那怡然自得的金字塔。她到达了最高点,坐了下来,对着金字塔顶粗糙而平坦的表面哀叹,俯瞰着埃及南部的沙漠,竭尽全力躲避午后高温。深呼吸和频繁的小口饮水有所帮助,但也没什么用。
至少盖革计数器还没炸,她热得够呛。也算是好事吧。
沙尘再次灌入她的嘴中。她哽咽着,使自己镇定。今日的八分之六已经过去。时光流逝,旧的记忆,那些通常会被新生活的喧嚣所淹没的记忆,再次浮现。她不喜欢。工作应当 —— 工作应当有吸引力,而不是让她独自沉湎在无关的思想之中。她清楚她应该做得更好,但这有时并不同意。五年了,他的声音如在耳畔。
“我本应——”这句话开了个头便停下了,这些文字在嘴边竟如此生硬。后悔没做的事,遗憾该做的事,这些想法都是不对的。她戒除药物好几年了,不再需要心理治疗了,也不再需要药物了。破坏这一切无异于自杀。她单身,自由。这很好,她感觉良好。她表哥重新开始和她说话了,然而——
而如今我却在这里。随后便是寂静。
过了一会儿,她又站起来,慢慢地爬下台阶上积灰的一面,吐出疲惫的嘴角旁的零落的灰尘。非洲指挥部因以最糟糕的地区指挥部之一闻名,但她从未想过能有这么糟糕。她在一块松软的石头上滑倒,差点从侧面摔下来,幸好及时平衡了下来。——
“真他妈该死。”
她踉跄了一会,但随即稳住身形。终止探索前,她还要再失败个几次。这次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就是热死了我。
B:你好?喂?喂——
B:有人在吗?完毕。
B:喂?
B:我什么也没有找到。喂?喂?
[停顿。]
B:没有入口。完毕。
B:喂?喂?有人吗?
B:[叹息。]
A:[点击声]你的报告?
B:我已经呼叫了好几个小时了,除金字塔外,什么也没有。快到晚上了。通讯是出故障了吗?
A:无关紧要。听着 —— 协议有变。
B:啥?
A:你觉得有晃吗?
B:啊— 没,没有啊。
A:我们的地震仪要炸了。出了些事情,但是,我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你试着进入金字塔,已经没有 ——
B:喂?喂?
A:没有时间 ——
B:我听不到,我—
A: —— 听到了吗?现在清楚些了吗?
B:可以了,可以。刚刚断线了。
A:抱歉,我们一整天都在受无线电干扰。信号难得。像我说的一样,你得进去。我们认为可能会有入口打开。靠近金字塔。你现在在哪?
B:就在旁边。东侧。
A:到西侧。
B:听下,协议改变了,那我能得到助理吗?储备,也许?
A:不行。
B:啥?
A:不行。这件事只能你去做。我们正在处理其他事情。一些研究员正在闹罢工,你知道。
B:是,当然……但,我需要更多供给。我可能要烧起来了,还— 你能把大门打开吗?
[停顿]
B:喂?
[停顿]
B:该死——
A:不。我们不能。继续找吧。
B:我应该找什么?
[另一端的声音杂乱无章,无法辨别]
B:喂?
[停顿]
B:我说,我应该——
A:入——
[点击声]
几乎是偶然,她发现了它。
她已经绕着金字塔的底座转了很久了。风已消退,但当浑厚的橙色的夕阳下沉到薄薄的地平线上时,热度变得更加难以忍受,金字塔的颜色愈发深沉。玻璃闪闪发光。再没有更多的供给。通讯部的那点小伎俩给她的愤怒要多于帮助,而且——
她恼怒着踢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她的盖革计数器响了起来,哔哔声响彻天空,就在那时,金字塔的后半部向内坍塌了。此时,所有的噪音尽皆离去 —— 就连盖革计数器也刹那间变得沉默。透过瓦砾踢出的在空中翻飞的灰尘,她看到了它:它很简陋,与其说这是通道,不如说是个洞穴,但无论如何它都在那里。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害怕过度暴露于辐射之下,但盖革计数器的沉默让她感到安全。
入口。
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背包,她拿出了一个专供研究员在夜晚搜寻的手电筒。这样的地方可能会很深,有它在手也无妨。
当然,在她冲进通道里找阴凉的时候,才意识到它的重要性。那里温度不同,不像外面一样热到难以忍受。温度骤然下降,冰冷空气拥抱着她疲惫的身体。寒风刺骨,从隧道里吹来,吹散了头发,艾姆松了一口气,大声喊叫。她打着手电筒也勉强看清了前方的情况,但回声持续了一段时间 —— 不管这条通道是什么,它都很深。她把干涸的喉咙淹没在水里,然后才一步步走下去——
—— 突然,她的脚下空无一物。地面猛地向下坍塌,迅速地,她陷入了空旷的阴暗中,入口在身后封死。通道坍塌成竖井,带着她往下,往下,往下到黑暗。寒风拂过,这是她除了恐惧和眩晕之外唯一的感觉。
没有人听见她的尖叫。
即使在她坠落的同时,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冷,冰冷,吞噬着她的皮肤。有什么粗糙的东西刮到了她的头顶。一切都在游动,奇怪的声音在身下回荡,好似远方城市街道上传来的低语。她撞到了地面,意识离开了她。

她在深井中醒来,四肢胡乱地伸展着,趴在平地上。这里没有光亮。翻过身,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背包,手忙脚乱,睁开眼,茫然地看着赤裸黑暗的……不管是什么。
浑身上下疼痛难忍,不过很奇怪,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断掉。手摸索到了它们想找的那条沾满灰尘的布带,旧布在沾上血液的手指上摩擦。在周围原本寂静的空间中,回荡出微弱的颤动声。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这是……
哦。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牙齿早已开始打颤。她对寒冷已经麻木了,太麻木了。管它呢。反正比上面的炎炎烈日要好。妈的——
手落在腰带上,摸索着。千万别坏掉,千万别坏—— 哦,感谢老天。
通讯器稍有弯曲,但没有什么是一点敲打解决不了的。颤抖着,松了一口气。至少研究部为她提供了设备很耐用,以应付这傻逼的一天。她的疑惑之一就是他们是否了解入口处会出现坠落。他们一定是知道的,对吧?
那他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牙齿仍在继续颤动,声音回荡在看不见的墙壁上。太黑了。或许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
“光,”她自言自语,声音从上方的沙子中嘶哑。“我需要光。”
她把手伸进包里,四处摸索。花了点时间,但她最终在一旁的地板上找到了:手电筒。
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它无法提供任何温暖,但能至少能让她看到一些东西。她用沾满泥土的拇指按下底座,刺眼的白光瞬间划破潮湿、布满灰尘的空气。她的眼睛眩晕了一分钟,但很快就调整过来,面对下来后看到的第一道光,她眨了眨眼睛。
在她的面前,一条平坦的通道延伸向远方,砖砌的墙壁通往更为阴暗的地方,没有任何支路可见。通道顶端是平的。花了一点时间,她用手电筒照了照上面。来时的通道没有日光照下。不管她从哪条路来,它早就关上了。
通讯器很安静。她暂时不能报告,除非遇到更好的信号。
“该死的,”她呼出一口气,在死气沉沉中轻轻喘息。
准备好了,她稳稳地站了起来,将背包系在颤抖的肩膀上。刺骨的寒风从半被抓破的皮肤上拂过。其余的选择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可行的方案。
她先前走去,希望不再会有坠落。
的确不会再有了。
她在那个布满灰尘的旧大厅里徘徊好几个小时,墙壁光滑,但雕刻得很粗糙。这里没有任何铭文。她孤身一人,仅有牙齿与手电筒作伴。
去打恶龙吧,圣乔治娜?3她的表哥曾经说过,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带着从父亲偷来的手电筒到野外探索过一个山洞。他一直很喜欢骑士和盔甲这类东西,并且很着迷,还将他们的每次旅行都变成了“中世纪探险”,这让她很烦恼。不知道为何,他就是用的这些说辞进入的维护工会。摇了摇头,艾姆咳嗽了一声,拿起通讯器。
该死。还是什么也没有。
什么神奇的“罢工”能发生在这样偏远的站点中?
面前的通道越来越窄。在依然没有左右转弯的情况下,她被迫侧身挤了过去。歪着脖子,感受石壁擦着她的后背。
嘴唇上沾上了金属的味道。脸上的什么地方在流血,或许是摔倒时的伤口。耳朵嗡嗡作响,这声音沉淀自古老的历史。
“医院的声音。”
这句傻话已不自觉地说出了口,那萦绕在耳边的声音太熟悉了。雪白的墙壁仍让她记忆犹新。
突然,通道止住了。一堵墙。现在所处的位置让她进退维谷。
“哦,拜托!”
只有她自己的回音作为回应,嘲讽一样。用伤痕累累的手肘反复撞向墙壁,痛得小声尖叫。她还没有走得很远就这样被堵住了。
“快,快点,快走,你,笨蛋- 啊!”
墙壁猛地在她面前让开来,她侧身跌出,滚在地上,手电筒在撞击后不停闪烁。她口中小声地咒骂着,扶着墙壁,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
唷。
她把手电筒向下压,想要获得更多的光线,手电筒幽魂般的强光刺入厚厚的尘土,照在面前一个狭小的空间中。一个……房间。她找到了一个房间。结构在她周围的黑暗中游走,似水中波浪一般变幻翻腾,但她并不在意。它有四个角,四个面,它是正常的。房间就是房间,房间意味着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她又松了一口气,喘息愈发猛烈。她把手电筒放在小房间的中央,坐了下来。即便是现在,阴影在房间的边缘变换萦绕,激起了她一直认为压抑已久的恐惧。
这里如此黑暗。她从来都拒不服从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所有人,她在房间一角打开了手电。
“感谢老天。”
房间中空无一物,唯有尘土飞扬。她呼出一口气,心砰砰直跳。她年轻时与家人露营的时候往往会遇到狼在山丘上嚎叫,那时,除了表哥之外再没有人陪伴她,总有一小部分的她害怕这种事情。害怕黑暗。害怕未知。她的眼睛在阴影中游移。
有事隐瞒之人。
她讨厌它,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来了,一头扎入其中。她认为这是她的一个缺点——她如此鄙夷的事物竟将她内心深处的某个残余的部分深深吸引,她为了证明自己做了一些极糟糕的努力……向某个人。她的父亲?
起初,也许是这样的。不过,以后不会再是了。她空洞地笑了笑。她的表哥会痛恨她有这样的想法。她现在应该变得更好了。她是管理局的人,苍天在上!
我会更棒的,她常常这样提醒自己。记忆刚冒头出来,她就迅速把它们压下去,笔直地挺起脊梁。不愿继续前行的感觉依旧,但这是因恐惧而非激情。你还有一项工作要做,艾姆。完成它。
光线微弱,但这已足够了。古老的房间在她面前一扫而空,它的檐角屋顶远远地伸到她的头顶上,与吉萨形式相仿,不过要大得多。正如她所猜测,有四面墙壁围绕着她,三面光滑,未有修饰,由技艺娴熟的双手雕刻和建造。第四面,可是……第四面很奇怪。上面有标记,线条,古老的符号在上面和谐的伸展着,隐约可见到象形的文字——但如果的确如此,这些象形文字与她所见过的任何文字都截然不同。
她的眼睛疲劳了,因而模糊,仍在适应手电筒刺眼的光线。在心里记下,想待会再去看墙上的文字,因为她的目光又被上面新的东西吸引了。
一个雕刻着翅膀的女人,被黯然无色的颜料装饰,占据了整个墙面,尘埃中,赭石点缀的眼睛在闪耀着完美的水晶蓝。这图像她熟悉极了,这是玛特Ma'at4之脸,秩序之脸,虽然这张被时间腐蚀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明显特征,但对这张脸的描绘却让她觉得十分熟悉。它的下面,更多的像是划痕而非雕刻,这是一条臃肿的蛇,盘绕、煎熬着,似乎被击败:伊斯菲特Isfet。混沌。
它的花纹皮肤好像在活动,金色的眼睛在闪闪发光。艾姆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搅动。好像外面的金字塔,它似乎也隐藏着什么东西。将目光从这条扭曲的蠕动的蛇上移开,她的目光与墙上女神相对。真是巧夺天工的作品,充满了高超的技法,好像渗入了艾姆虚弱的身躯,好像在观察、在了解,在寻找一些东西,一些艾姆不可能拥有或知道的东西。
这个房间本应是休憩的地方,但她隐约觉得有别的东西……和她在一起。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一些正在她的后脑勺处刮挠与削切与啃食的东西,它们乞求着想要被释放。她哆嗦着,想把这种感觉甩掉。太冷了,顾不上这些了。
她看了一眼髋上闪烁的通讯器,它的白色噪音还在空旷的房间中持续地嗡嗡作响。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累。信号干扰大概还会持续一段时间,而且……这时休息一下,应该无妨。
天知道在经历了过去三天后,她有多么需要休息。
眼睛扫视着面前的墙壁,玛特硕大的翅膀笼罩着她的影子。
几个小时。足够了。
她以背包作为枕头,尽力地蜷缩在房间中央,渴望着身体无法提供的温暖。这的确是休息。
她醒来之后,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房间,没有玛特,没有冰冷的空气。
仍是黑暗 —— 不,是漆黑一团。这里充满了……无物。
水。
“你好啊,孩子。”
一个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切都木然无所知了。
她在……游泳。游泳在,湖中?海中?一些——
“你好啊。抱歉,我先找找光。”
还是刚刚那个声音,熟悉而奇怪的声音。这声音划过万千思绪。她努力寻找一个相匹配的名字,一个相匹配的面庞。
她一无所获。只找到了无名的怨恨。
一转身,她的眼睛触及了一个脱离黑暗的东西——一束淡淡的光,几乎是霓虹灯。那圆球状的东西背后生出一个蒙面的身影,没有相貌,脸色苍白,站在一艘摇曳的芦苇舟上,似乎以纯金锻成。它缓缓向她驶来,漂浮在反光的无物上,颤抖着,摇晃着,仿佛被一阵不存在的风吹动。
“你好?”她喊。
“下午好啊。”
“啊——啊?”
“我无法看见你。稍等。”
小舟靠近她时也没有停下来,漫不经心地飘过去。她呼喊着,徒劳地向快速驶过的小舟狗刨。她不停地在下沉,下落,船也不停地向前飘动。艾米丽拼命地挥舞双手,失去了几秒的呼吸,希望得到回应。
“我在这里!我在——”
水,灌满肺部。吐水、咳嗽,她再次浮出水面时,小舟已经远离。仍是背影向她。
“我在这里!”
那个黑暗、古老的声音,忧伤冷漠又不失熟悉,再次发话了。
“我无法看见你,孩子。你在哪里说话?”
她还想说话,但嘴里发不出声音,这声音皆被遥远且深不可测的水流冲走了。光更亮,黑更暗。远处出现了一扇金色轮廓的门迷蒙闪烁,透过深夜的迷雾,比星光更微弱。
“我无法听见你。我无法看见你。你在——”
回声,在遥远的黑暗中窸窣。水真冷,冷,冷……圆球,一晃一晃,越走越远,蓦地熄灭了。圆球离开,悠悠的黑暗悄悄沉入了它的牙缝。
声音越发疯狂,越发低沉。
“我无法——”
未待她听到更多的声音,水就灌满了肺部和耳朵。她喘着气,但徒劳无功。毫无用处。
声音回来了,但很近了,很近,几乎……在她耳边。
“我无法听见你”
黑暗。
我要不行了,我要不行了,我要——
她打起精神,喘息着从想象里肺部的水中缓过神来,紧捂胸口,以某种无用的方式试图让自己不停跳动的心静下来。她眼睛模糊,直冒金星。好像上了岸的大鲸鱼,弹起来,又晾在一边。当她的心终于不再砰砰跳候,她把手掌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下的平地,在空洞的空气中呻吟着,咳嗽着。没有水,没有门,也没有芦苇船。有的是……大地。玛特的身影高悬在上,眼神冷漠,令人不寒而栗。她周围的空气更加温暖了,就像她梦中人物出现……并把寒冷驱赶。
手电筒的光再次黯淡了。她发誓。
我无法听见你。
愚蠢的梦…… 她需要分心。
这时她才想起文本。好吧—— 任何事情都比萦绕在心头的想法要好,对吧?
她爬起来,拿着手电筒细细观察着眼前错综复杂的墙壁,研究着那些象形文字。
耶稣基督啊……
它们和其他地方的符号截然不同,甚至都不是……埃及的。也许是苏美尔人的符号?就像冒出火花的火药一样,不甘心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显得更加古老。这确实不是她所熟知的 —— 略带楔形文字,但甚至不与最基本的象形原始楔形文字不相上下。这些弯曲的线条让她想起了现代日语的日文汉字,而非任何古代文字。
“他们是要我找这种东西吗?”她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他们是要我翻译这种狗屁玩意吗?
不,艾姆,你太傻了。他们可能只是想让你把文本录下来,这样就行了。像在外面,对吧?把你看到的记录下来,带回去……
但是……怎么做呢?她被困在里面了,通讯…… 她尚未检查,但很可能仍无法使用。她的视线转向墙壁,手指伸出去,在伊斯菲特扭曲的身躯下与面前被雕刻的墙壁相碰。
就她所见,这里有埃及象形文字特征性的刻画。也许她至少可以尝试辨认一下各个字符?但即便如此,似乎也无法得出任何结果,反之,各个线条相互交错,参差不齐,小巧的修饰和楔形在基本字符周围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这些字的位置没有明显的规则,它们奇怪的细碎形状随意融合在整个“字块”中,只有极其短小的空间将它们分开。
至少预估的阅读顺序似乎与象形文字完全一致 —— 横着读,从右到左,不过偶尔有不明所以的垂直的自上而下的线条 ——,这些文字纵横交错,结构上就像填字游戏一样。埃及象形文字是在分析了数十年的古希腊语多个相邻的译文后才被成功破译的 —— 一个研究者除了抛出最疯狂的猜测外,还能做什么事情?
当然 —— 她父亲很厉害,而且据说她也是。无论如何,这种分心值得。她跪在墙前,试图用拇指按通讯器的按钮,但仍然没有效果。虽然通讯似乎很延迟,这很可能是今天的信号问题导致的,也可能是因为站点发生的其他任何事情。
合适的方式下,她的通讯器还在发烫。几分钟也没找到信号,向右边看去。来时的那条通道已经堵塞。左边,一条新的通道已经打开了,好像是房间旋转了,亦或是是门移动了。可以听到轰隆隆的声音,还有摇晃的感觉。拿起手电筒,她走了出去。她不能呆在这里。
她一离开,轰隆隆的声音就停止了,身后的房间被一堵平坦的墙壁所取代。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为她选择道路,引导她,她不知道会到哪里。
声音依旧在她的脑海中回荡,比之前所听见的更为响亮,更为饥渴。而后,她坚定地站起身来。
不过是个梦。不过如此。我太过沉迷于此了。
呼吸声。
我无法看见你。
那声音又回来了…… 太熟悉了。回声是危险的,记忆是致命的。她不能在这里休息。转过身来,她的光线再次发现了一个空门,打开后又是一片阴暗。这不理想,但已足够。她需要一个离开的理由,现在。
烧灼着。
甚至在她行走时,她还听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在回响,远为欢快,却又不那么陌生。它在寂静中,似蜡烛在黑黑的夜色中燃烧。
噢,当那火舌舔舐天空,你在哪里?
看那巨轮转了又转,天使的外壳蜕了又蜕……
它在歌唱,古老的诗歌在融化于黑暗。
噢,当那旧日被他们粉碎,你在哪里?
看那阴影撕裂了水面,又撕裂了那被迫追逐的世界……
歌声逐渐消散了。
“蟒蛇盘绕于此。”
而后,她就只剩一个人了。那声音随后停了下来,悬挂于空气中,味道似暴雨过后湿润的草地。不过,这里没有水。只有灰尘。
它萦绕着她的脚步。

B:[沉默]喂?喂?有人能听见吗?
A:——你在——这里,我在这,我——
B:有人吗?
A:抱歉,又是连接问题。
B:没关系,听着,我——
A:没时间了。你能找到它们吗?
B:找到什么?上次通讯干扰太严重了。
A:铭文。
B:是的,也许吧,但我……我不确定。它们很不可读,还有那个房间貌似不是很喜欢我。把我弄了出来。它就像你说的那样但是,太多了。开始能看见它结构上是古埃及语,而它又不是中王国时期5的……最好的处理办法是抄写。我不认为这是任何我们熟知的字母表。
A:没关系。你得试一试。你——我不会轻易把这种事说出来的,这是我们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事情。有辐射峰值吗?
B:呃,还没查,稍等。
A:好的。
B:没,什么也没有。我掉进去之前它炸了,但是——对。听着,我在金字塔的内部,这里有条死胡同。你认为我可以得到,呃,一些帮助……
A:死胡同?面熟一下你所处的环境。
B:差不多类似于帝王谷6里的一条墓葬走廊,墙壁上有文字什么的,但有没有什么联系。反正我是想不起来了。
A:有意思。一般结构?
B:一个陡崖,一个小厅堂,还有这个……房间,虽然我现在不在那里。没有其他东西了。我需要有人把我弄上来,我至少在地下十几米。
A:还有其他东西吗?或者,其他人?
B:[停顿]
B:实际上,有的。
A:有?
B:稍等,我刚刚——没什么。
A:你确定吗?
B:确定。关于那个呃,帮助,我——
A:对。等我一会,我问一下Site-464。
[停顿;20秒。]
A:不行。你可能要待一会了。
B:我翻译不了,我——
A:很抱歉,协议又变了。AFRICOM说的。指挥部有理由相信RPC-866是造成信号干扰的原因。我们不能派人进去。不管里面有什么东西,它都不让我们进去。我们需要你去实地调查。
B:我还是一个人吗?
A:我们试过炸药,还有其他更……异常的手段。不管那东西是用什么做的,它一直坚不可摧。
B:老天——那我……
A:还需要更详细的说明吗?设备呢?
B:对的。它——它应该有所帮助。
A:试着离开,四处看看,然后再次进入,再看看。如果我没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在一个ACS 2的空间:每次你看的景象都会有很大的不同。如果你能把你看到的东西写下来,我应该能更多地帮到你。
B:ACS 2……好吧。我应该可以的。
A:收到。
她已经走了好久好久,冰冷的墙壁仿佛在凝视着,等待着她。这感觉毫无用处——一切都感觉毫无用处;她的行走,她的愚蠢的报告,她的工作。她试过他们说的,但只抄写了一半——甚至都没有翻译——抄本就放弃了。
她需要休息。
手电筒闪烁的光似刀子切过蛋糕般划破黑暗,温柔的光线出没于尘埃,或许是水汽,她前进着。一手攀扶着墙壁。
不。仅仅是尘土。
“该死!”干涸的喉咙里发出声音,长途跋涉,故声音略有粗糙。脚趾头被某块黑暗中的石头绊住了。“没用,没用,没——”抱怨的声音被阵阵浅浅的咳嗽声打断。她的胸口越来越紧。
她被困在这里了。她被困在这里了。
她走在宽阔的走廊中,空气凝滞,双脚踢起古老石头上的丝丝灰尘,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真实的。现实,似乎已变得主观,可塑,就像她第一次掉进水中的视觉一样,河水变幻多样;大厅在前方绵延不绝,她觉得自己不想寻找尽头,深渊的血盆大口像是变成了某个巨大的虚无。
她一直沉浸于思绪,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棵树蹲坐在通道之中,硬条上挂满了明黄的果实,与上方洞穴的穹顶半融为一体。当它的树皮突然与她的脚步相撞时,传来一声厚重啪声,她这时才觉得这棵树根本没有资格存在于这墓穴的石厅之中。
实际上,真的,坐在树枝上的那个人也没有。
她抬头仰望。那人静坐于纸条上,似乎被冻住了,苹果半悬在手上中。他在睡觉吗?
“对——什么?”
那人从睡梦中醒来。他穿着着某种羽饰的盔甲,不过在她看来,那盔甲更像是小孩子的玩物,而非实用的真家伙。一柄华丽的画戟从上面掉掉落,但艾姆及时跳到了一边。画戟掉到了地上。
“哦——哦!”他叫着,从树上跳下,不慌不忙地站在她面前。他双脚落地的,她偶然地地注意到。“真抱歉,我正在呃——沉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但她在那人的言谈中品到了一丝诡异的味道,就像它不是陌生之人的声音,更像一种回声,亲人旧的,褪色的记忆塑造进肉体like it was less new and more an echo, some old, faded memory of a relative made flesh。这就像船上那位一样,但却是有另一种别样的熟悉的感觉——船上,那人是阴险的,而这个人的声音则更温暖,像……家人般的。
她摇了摇头,想将这感觉甩掉。
该死的金字塔。
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出。
“是什么风把你这样一个奇怪的家伙带到了我这鄙远的安息之地呢,嗯?”
她还在地上,结巴地说。"怎—怎么,什么时候——"
“哦——哦,亲爱的朋友。你似乎神志不清。莫担心,小燕子sweet swallow,连我们中最优秀的人也会如此!”
燕子。着实是奇怪的称呼,而又莫名的熟悉。她想轻声地说话,但干涸的喉咙不允。“你是什么时候……到那里的?”
覆羽的骑士耸了耸肩。“每当我遇到些许麻烦时——按说,如果有不顺心的话——我就会打个盹。有助于大脑活动起来,嗯——是的。”
所以这家伙是个疯子。从他的装扮来看,他很可能是由于太长时间受困于此而发疯的。那倒也没什么。她可以对付这种异常疯子。这很好——甚至可以用管理局的标准来解释。
但该死的是,她对这人熟悉并不只在看起来。
她从袋子中喝了一口水,松了一口气。喉咙现在好多了。
“所以那个——树是从哪里来的?”她问,并终于站起身来,揉了揉伤痕累累的脸。
骑士摇了摇头。“哦,一个人不敢有信念,在这个拱顶之领域里不敢有。”
“……拱顶Capstone?”
“哦,是的!”他笑着,声音里饱含着奇异的怅惘与悲伤。“因为这毕竟是什么啊:世界之圣墙中的又一块石砖,卡在靠近蜿蜒河流顶端的某处,绵延而巍峨而高大……抑或是——宽广?”他停顿,若有所思。“而我再次忘记了什么,给我时间,时间,时……”
绝对是疯了,不过,疯得有趣。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疯狂,而非埃及废墟的疯狂。是的。她可以用这个工作——最好用这个玩。
“呃——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是个——抄写员,我想,给一些……探险家,工作。”老天啊,你真不擅长这个。“他们——是我们——在探索呃,你们这里的‘拱顶’。”
“抄写员,是吗?那么,还有一个探寻者eye-seeker,一个书遗嘱者,一个抄写者,一个游吟者。许许多多的名字都是用来形容那些渴求世间文字的人,无眼的和有眼的。有趣……”停顿,叩击。“我认识许多——抄写员,小燕子sweet swallow,他们的名字如同旧时的行者Walkers们一样众多,在他们被摧毁之前……雅卢Aaru,那阿噶尔N'agal,利特里Lithri,然后是阿奎Aqui, 然后——哼,嗯……”
他继续嘀咕着,在怪树干的底部踱步。她又问了一遍,催促了一句。
“呃,你好?”
他又摇了摇头,羽翼随头盔上下跳动。“嗯。嗯嗯——肖恩Sean。”
“什——肖恩Sean?”
他深深地点了点头,铠甲闪烁幽光。他从树枝上摘下一个苹果,金灿灿的。他说着,把苹果在手中抛来抛去。
“那便是我的名字了。小鸟儿啊,你问我的。”
“你的名字是肖恩Sean?”
她脑中响起警报。不知为何。
“那么,还会有其它的吗?”
“只有它,我没非要你……肖恩Sean,只有这个名字。”
我刚刚在说啥?
他再一次地笑了,笑声诡异而富有感染力,那是在他每次演讲中都出现的那种笑声。“为什么,这是个高贵的名字! 我认识很多叫肖恩的人,最后都变成了正直的好人。”
当她发现自己也跟着和他一起笑的时候,很奇怪,即便她刚刚还在尘埃与黑暗的空阔隧道中行走。她倚靠在树干上,树皮的形状恰成了一个垫子,安抚着因长途跋涉而倍显疲倦的的脖子和脊背。“那么……你在这下面到底是做什么的?或者说……上面,更确切地说……”
“为何,我清理了。这些走廊。”
远处的水从他们身后某个已经过的地方滴落。他把金苹果扔给她,但当她要接住它时,它却消失了。
“很抱歉。东西总是会溜走,在这种地方。”
语气近乎懊悔。
“……清理?怎么做的?”
他再次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更多的是嘲笑,而非悲伤,好像她理应处于某个恢宏的古老的秘密中,处于某个派对上的游戏中。“当然是用我的剑!可怕的东西源源不断地从那些破石砖中爬出,没准备好可对付不了它们。”
“东西?什么东西,当然,如果你不介意。”
“为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小燕子sweet swallow。毕竟,它注意着你!”
脊背上发出一股淡淡的寒意。她摆弄着背包的带子。他又摘了一个苹果,抛给她。
她永远无法接住它们。
“等等——什么注意着?”
又是宽厚的笑声,不过这次笑的可能有些不到位。
“当然,是摆渡人Ferryman!是铸锁链于万物者,是破坏者,汲取者,制造者,他在水中诏示着秩序。他是混蛋的太阳,是腐败的事物……他是我无法至及的人,但也是——一个我所等待的,我所寻找的,我所……”
他停顿了片刻,落满灰尘的头盔在抽搐,仿佛在害怕,在斗争。
“一个我所……”
更多沉默,更多窃语。
“我一无所知。”
“好吧……”她无言以对。“所以……我是否应该呃,找到这——”
肖恩爵士的声音陡然间严厉,以冰冷的金属手套迅速抓住她的手。另一个苹果砸到了地上,但这一次,它没有消失。
“不!你永远不要找他。向我发誓!”
“我——我发誓。”
他们停顿了一下,他昏暗的头颅在走廊的昏暗的亮光下闪烁。
“我能问下原因吗?”
他又笑了,强行发出木讷的笑声。那是一种人为的声音,墙壁间弹出了细微又低沉的回声,使它听起来更加不自然。苹果像雨点一样从老树上掉落,果肉腐烂满地。
“你就像……悬崖之间的一块石头,沉重的世界压在你的肩膀上,不是吗?蛇The Serpent和摆渡人the Ferryman,都想要你。”
“蛇?”
骑士战栗,声音如摇曳在河边的芦苇般干涩。他用脚踩碎了一个苹果,向前迈出一步,他的肩膀沉浸于某种奇怪的悲伤中,再一次被夺去。
“一个超越意志的意志,一个必存的黑暗。不重要。永远之永远,两个意志间的争斗,捆于锁链间,循环往复。我越来越向前了,我自己,而你……你不过是一只迷失的小燕子,不是吗?一个……抄写员。一个抄写员。一个——”
在说出最后的语句之前,他稍有停顿,仿佛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寻求的是……认识事物,对吧?”
理性的思维叫嚣着要她接受这个建议。这段叙述并没有什么帮助,如果她希望在这次旅途中真正为他们获得一些有价值的东西,那么这便是唯一有意义的途径。
但她的感性部分却只充满了,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从她掉下竖井进入黑暗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即使现在她在这里……恐惧也不住地增长。
骑士的声音空洞而清晰,一针见血,划破了思绪。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她停了下来,平息了忧虑。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如果没有太多麻烦的话……”
“真的吗?”
“呃……好啊。”
骑士站起身来,面带困惑。
“没有人……对我说好。以前。”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再无他人,小燕子。莫担心。”他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来吧,跟着我……”
他们就这样走着,像午后烈日中的毒蛇一样,向幽暗的地平线滑去。仿佛在焦躁的梦中,周围的一切都缓缓逝去,世界就像落下苹果的皮般金黄。她走着。
一个激灵;感觉重回,难道她——我睡着了吗?
但这不可能。清醒从未溜走。它没有离开过,而是盘绕于脖颈之上,于耳边低语,抓得更加紧迫。感知中舞动着事物,不存在的事物。千种语言,千般声音,千类语调,声音再一次让位于熟悉且孤独的沉默。她摸索着寻找手电筒。通道在她面前延伸,就像一个带栅栏的笼子——因为笼子就是这样的。她无法看见的出路。
“你好?……肖恩爵士?”
回应她的只有回声阵阵。骑士——如果真的存在——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她现在孤身一人。
她孤身一人。她大喊。
“该死的——喔!”
她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墙,气得忘了脚上的伤痛。
我早应该知道那是个破梦。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外面。墙壁离她好像更近了,不过她不能确定这是因为光线,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她是一个语言学家。他们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他们——?他们想要什么?
她仍能听到那个声音,她已经决定了的那个坏的声音,癌症一样在她的脑子里蠕动。
无所谓了。
她需要找一条出去的路。
即使她试图在空旷的道路中不断前前行,但她的脑海里也仍被多年未发生的事情的影像、幻象、声音所充斥。难以撼动。通道的墙壁已无踪无影。她独自一人在毫无波澜的平原上,地平线上有红光隐隐若现,而地面却漆黑一片。
声音——她的声音。
“爸爸,我不想去地狱。”
“不会的。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拜托了,爸爸。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
“没事的,牧师只是在糊弄人。去和你表哥玩去。明天下班后我会去商店给你买些杏仁饼干……行了吗?”
“我害怕。”
“去去去。”
火焰遍地,熊熊燃烧。远处,一扇敞开的门静候着,小路变得更为崎岖,蜿蜒地伸向远方,越过大开的火湖,雾气弥漫。视线内,红色的光线更为清晰。四面皆是烟火,但空气甚为寒冷。她大声地咳嗽着,声音游动着,尽管他们的声音现已不那么清晰了。
不。
“我们都是赢家。”
可憎的声音回答着,这不是骑士的声音,这声音传出于阴暗的水面上,古老的芦苇船吱吱作响。
“不,此处赢者唯一。”
锁链,锁链,锁链在黑色的湖水中,遥不可及。星汉灿烂,在遥远的世界中,变幻莫测。
“是我。”
须臾,火焰亦被黑暗吞噬,被坑道挖出的陈旧记忆早已随着幻觉的散去而消逝。黑暗在向她招手,一种更为陌生的邪恶,刹那间就被城市的灯火辉煌所融化,老旧的店面窗户上的仙人跳着舞,闪闪发光的街道在外面白茫茫的天空下运行。
太阳升起之地。
而后她便到雪中了。

摆渡人的声音。
孩子啊,眼见才为真实。
雪。她在——雪中?中央公园熟悉的树木环绕着她,卷曲的树干结成白色。
什么……?
出现了一个声音,她转身,那是她的声音。她在笑,无相的男人矫揉造作地让她转圈,只有一个年轻而愚蠢的女孩才会爱上这种人。他们在接吻。
她的胃像灌满了铅块Her stomach turned to lead。
“米尔斯……”
是他的声音了。她已忘记了他看起来是多么风流倜傥,充满自信。
“你如此完美。”
“嘘……”
又一个吻,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事物在空气中窃窃私语。黑色的自行车与高歌的铃铛一同呼啸而过,雪花上白光闪烁。
“期末考试快结束了吧,对吗?”
她记起来了。这是她在大学中的第二年。她偷偷溜了出去,而后——
“就在拐角。你知道的。”
艾米丽为对他的微笑感到厌恶。
“然后……”
“再过一年就行了 然后,你知道,我们就可以——“
年轻时的自己的声音有一种微弱的边缘,她知道,这种边缘是幼稚的绝望。
停顿,低语深埋在公园的雪地中。她口干舌燥,呼吸微弱。
“我们终于——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只要我的爸爸——”
他的声音如此甜美,手掌如此坚实。
坚实的基础。
“嘘,别紧张,拜托了。让我们——你知道的,享受这一刻。我们在这里,对吗?”
“我——我想这样。”
轻触,更坚强的意志冲破了一切。
“我喜欢你。你不要——不要忘了。”
即使是现在,她也永远无法,不管她多少次强迫把回忆送会脑海深处,祈祷并希望某种抹去,一些不成熟的安慰,她知道永远不会来。
喃喃声现在匆忙的很。
“他知道吗?”
“不会的。他忙于工作。我呃,一个人,呆了一周。
“一个人……?”
企图无力的否认。意料之内。
“这周不行。我应该——我应该在学习,呃——”
话语被打断了。
亲吻。低语。墙壁被腐蚀,而后坍塌。
即使在那时也有迹象了。不是在他们的演讲中,而是在其他方面。这一切都很重要。
“好吧。”
“还是周四?”
“是的,呃——。周四。”那时她的声音已在空中激荡,半是担心,半是被禁止的神秘所迷惑。
他的嘴唇在奸蛇般的微笑中卷曲,金色的眼睛在垂死的光线中化为黑色煤炭,在雪的映衬下再无掩饰。
“我们都知道你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听他讲话,我们本可以把时间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恶心。恶心。恶——“在这儿等着。”
“等等,什么?你要去——”
他跑了起来,消失在树丛中。在褪色的枝桠后隐约留下了只言片语。
“是个惊喜!”
浅薄的影子,戒指的交换。烟囱里,火在燃烧,床单下的窃语。古老的承诺。
铅化为灰烬,她听到他的声音在低语,越走越深。
它仍然在说话,此时的场景转变,轮回,隧道重新成为焦点,她绊倒了,即使雪仍然纷纷而下。
蟒蛇或太阳,影子或光,无论是什么。它回来了。
“我们在一起会很好的。如脑与肌,秩序与混乱,是与非,活力二人组。告诉我这听起来是不是很棒。会很酷的,对吧?”
玛特的肖像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各种各样的人的声音,有已知的和未知的,见过的和未见的。但是这个……它一直在跟踪她。
“对吧?”
回应她的只有空气。
“加油,加油,你能行的!光……相机……开始……“
现在跑吧。
“快一点!”
房间。那个该死的房间。
“你……你是谁?”她对着空气大喊。
没有回应,而后……
一个声音,火种一般燃烧着黑暗。雪融了,只留下尘土飞扬的寒意。
“测试……测试……拉上正确的和弦……放上正确的枪……射杀一些烂醉如泥的猴子,然后看它们的舞蹈,对吧?”
阴影融合。
“你。我在看你跳舞。”
笑啊,笑啊,回荡在迷失的段落。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肺不停喘息。
他的声音。
“你将见到一切。相信我,一切。”
而后她便瘫倒在狭窄的走廊里,睁大眼睛眼睛,茫然地盯着面前光滑的墙壁。
这就是那幅画。这事中央的房间,一切似乎都通向那里。
愚蠢的骑士和他的愚蠢建议,让我……
每次当她试图逃避时,总有什么东西把她拖回来。一些记忆,一些梦,一些……其他的事物。黑暗中没有什么是安全的。
还有这些声音……
它们在那间屋子里越发明显了,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有,在她面前就像一个宽敞的洞穴,平淡无奇,仅有一堵墙。不过,现在情景与此前不同。它不再是一个胜利或失败,而是……一场斗争,一些黑暗的东西。两位神之间的墙上有一个孤独的符号。
玛特在注视,伊斯菲特盘绕击打。
它们知道我在这里。
声音越发急促。
她躺在地板上太久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只戴着手套的手出现在她面前的虚无中。
“嗯,嗯,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你。”
她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抬起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骑士,不,肖恩,在她面前,他那奇怪的轮廓在黑暗中几乎是让人欢喜的。
“什——什么……”
爽朗的笑声在她周围回荡。
“糊涂的时候真傻,小燕子。”
“我,额……”
她目眩神迷。骑士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为僵硬。
“我很抱歉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他挡住了我。”
“什——谁?”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摆渡人。他似乎总给我留下要清理的东西。”
她终于抓住了他的手,有力的胳膊像船锚一样把她拉了起来。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她开口了。
“我——我看见了……很多东西。“
“哦,那现在呢?”
“摆渡人,……还——还有什么跟着我?”
“所有的答案终将揭晓,小燕子。来吧。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它在看着我们,”他低沉的声音隆隆作响,耸了耸肩,而后向她上方的玛特和伊斯菲特的形象示意,蓝色的眼睛烧灼着。他拉着她的手,但她突然停了下来,她在房间里的真正目标从掩埋的记忆中冒了出来。
“等等!”
骑士停了下来,对此很困惑。
“什么?你刚刚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吗?我们需要——”
“这是我的呃,我的——”她吞吞吐吐,尝试整理自己的语言。“我应该去写下——这些,”她指向墙壁。“并写下它们的意思。”
她在背包中摸索着。干纸叶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上面抄有将要褪色的符号。
我差点忘了还有这码事……
“啊,对啊!”他笑着,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你是一个抄写员。我貌似——又给忘了。很抱歉,小燕子。”
我也是。
“我很好。很好。抱歉,我—-”
她弯下腰,感到头晕目眩。她现在怎么了?
“我的通讯器坏了。我应该去翻译这些符号,而我不能——”
她盯着纸张。当她说出那段或许并不存在的文字时,她对自己的声音都很陌生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让我留在这里。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毫无准备地地呆在这样的地方里并不明智的。”
以笔对纸,以心对石Pen to paper, mind to stone。
“我必须抄录。我需要……”
她开始用干涸的墨水描摹这些符号,但她却感到骑士肖恩,在摇晃她。
“对对对,但是他要来了。如果我们再不快点——”
一声巨响。地面震颤。
“我不行。我必须,我必须——”
“你必须飞,抄写员。飞啊!”
又一声巨响,又一次颤抖。灰尘像在水中一样打着旋。
“我——”
“结束了”
古老的石头从屋顶掉落,沙子刺痛着皮肤。
“我现在无能为力了,小燕子。”他的声音充满悲哀。“你的命现在不归我管了。”
骑士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不久,他的身影就被落下的碎石掩盖了。世界水雾弥漫,像是桌面上陈旧的油渍被抹去,成了一片遥远的满是水和尘土的黑暗,更多的是乱葬岗而非唯美的画作,更多的是棺木而非皇座。她跌跌撞撞地穿过一个对她而言陌生的黑暗,祈祷没人紧随其后。
不过,她并不孤单。没过多久,隧道的左侧变为了一片大湖,湖面上是无尽的昏暗,湖边有道大裂口,蜿蜒的河流在这里曲折前行,如发光的蠕虫般在下方盘旋。远处,微弱鬼火般的光跳动着,就像透过霜冻挡风玻璃的光线一样。幽暗的溪流两旁,是芦苇在摇曳,苍白的叶穗在昏暗的光下闪闪发亮。
一条蛇在它们之间爬行。

“欢迎来到黄昏Eventide,孩子。”
她现在在一艘平底船上,船舷在黑水中左右摇晃。远处的点点灯光在昏暗的海浪上像星星般闪烁着。芦苇在他们周围围成了一堵墙。
又来?哦,拜托了!
身着斗篷的摆渡人就站在她面前,他在黑暗中不停地掌舵、掌舵、掌舵。灯亮了。
“你好?”
他转过身来,露出深蓝色的公羊脸,锯齿状的角卷曲在无魂的眼目旁,灯懒洋洋地亮着,灯上的被磨损的绳子夹在他断指之间。她分明能听见他的声音对她说话,然而他的嘴并没有张开。
“我现在能看见你了。”
是她熟知的黑暗的声音。
“你是……摆渡人。”
“多管闲事的话,向导们没告诉你吗?“像干涸的空气般的声音在浅滩上低语,比夜晚笼罩的沙漠中的沙子还要干燥。“没关系。我只是傍晚Evening了。我们现在正在逃跑,逃向黎明Dawn。
心中的不安只会使她变得更坚强。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像……
不。这绝不是他的声音。这绝不可能是他的声音。她高抬起她的下巴。
“他告诉我要远离你……我是说肖恩。”
他停了下来,从船边向水中眺望。颤抖的水花在看不见的墙上回荡。
“肖恩?”他的声音好像充满困惑,尽管带着些许厌恶的神气。终于,他再次开口了。“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他的脖子颤抖着,仿佛断裂,吱吱作响,好似露出的骨头在比穿越时间的岩石上研磨着。“来,我们得去了。”
“去?去哪儿?”古老的船桨在水中奸笑,四周越发昏暗,他们面前躺着一个的深坑。又一次飞溅,又一次旋转。
“啊,那是蟒蛇在水中移动,那是蟒蛇在洪中移动。我们不能停留。”船桨击打在平静的水面上。
“我们不能在他看到你时还呆在这里,我也不能。”
小舟继续向前航行着,带着她一起。
而后,一段记忆……
那一段时间一直很正常。
那一段时间一直很该死的正常。
她看到她年轻时的自己都趴在自己面前的沙发椅上,对着一碗化了的老的醉尔斯冰激凌Dreyer’s ice cream大哭。电视机的灯光染着了昏暗房间中的污渍,照亮了桌子上一张半皱的小纸条,旁边是无用的支票和旧纸团。
他们那个月还没有付房租。
威尔不在那里。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呆着房间中,仅有一些房间装修节目在电视上闪烁,轻轻地随着落泪的节拍播放着。
当时他们都怀抱梦想。他们在家工作了一段时间,就在纽约的一个小公寓里,付房租,做正常的事情。他经常出去,但总是回来。他们被邻居所喜欢,甚至被爱。这里从来没有被她的父亲拜访过,但这无所谓。他们拥有彼此,这足够了。一切都很好。他们已经,他们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了。当然,几乎没有,但没关系:他们在一起。那个梦想很快就改变了。
黑暗中的嗡嗡声,黑暗中带着光亮。她看到她那疲惫的身影在呻吟,她伸手去拿起手机。是一封电子邮件。即使到了现在,她仍然记得那句话,尽管她看不见他们了,正是这句话不断地提醒她,在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两年之后,她已有了一个家庭。
她毕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们也同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又是嗡嗡的声音。她离得很远,但艾姆仍然能看清上面的名字。肖恩。她的表哥肖恩,而非骑士肖恩。
这便是为何他看起来如此熟悉……
当时她讨厌表哥的电话和短信。她说了……一些可怕的话。她把他赶走了,即使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以他自己讨厌的方式,跟愚蠢的看门人一样。然后,他就消失了,去了天才知道哪里。当然,她现在知道了,但之后呢?
那么,这就成为一个早已开始的、但她当时无法摸清其深浅的下行通道的又一个补充。
别太激动,艾姆。你当时退缩了。你现在不一样了。你——
她应该做得更好。为什么她感到如此寒冷?
门突然开了,木头吱呀,昏黄的灯光衬托出一个醉汉模糊的轮廓。步履蹒跚,丈夫含糊不清的声音里诉说着关于失败的暴力的故事,或是一些身体上或感情上夸张的故事。就在她看到自己慌忙想要抓住他时,世界再次改变。
她又来到了通道中。腿被绊倒了。
我这段时间……是一直在不停地走吗?
她不知道。也不会再知道了。
“你好呀,小姐。”
一个男孩,一个卷发的小男孩。手里提着一盏灯。泪水仍在她脸上缓缓流淌。
我着实是个混蛋。
“我无聊。你看起来也很无聊。”他抬头看着她,声音里满是了淘气。
艾姆呻吟着,靠在干燥的墙壁上。那男孩用柔软的手指轻敲石头,不过艾姆未从中听出任何明显的规律。
“不无聊。累。就这点不同。”她向面伸了伸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男孩向四周环顾,脸上掠过一丝困惑。他把灯放在地板上,它远比艾米那盏将熄的手电要亮。
“妈妈总是告诉我白日梦是不好的。”
“听起来这个妈妈很垃圾。为什么你和我在这里?”
“你在做梦。我想帮你醒来。”
“我没有——”
“不过,你就是在做梦,不是吗?塞兹'Sides。我很孤独。我知道这些。”
他笑得如此纯真,眼神疲惫却充满了她早已失去的惊奇。她对他心生好感,虽然他们才刚认识。
“你有点傻,对吧?”他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你是谁?”
男孩思索了一分钟,脸色很难看。
“嗯……我不知道。”
“让我——一个人待会。”
“等等——我有个朋友可以帮到你,你应该听听他的建议。”男孩跳了起来。“他是魔法师the magic man!”
“……他?”
“他很高,穿的和骑士一样。嗓门很大,笑声更大。”
骑士!
她觉得心中浮现起了一丝希望。在这个地方的各种奇怪的生物中,骑士似乎是最……稳定的,最不可能消失或敌对她。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要给她的建议。
天啊,她好傻。
还是孩子的声音。
“所喔喔喔喔喔以,你要跟我来吗?”
她拭去了她的眼泪。
“哦——对啊!这才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咿呀!”小孩飞快的转了一圈,轻盈的晃动着。“跟着我!”他跑了起来,她也跟着跑了起来,膝盖上尽是伤痕,但她仍然在跑。在他们奔跑的时候,那孩子甚至还哼起了小曲,一开始他的声音还不是很清晰,但之后逐渐大了起来。
哦,大火熊熊燃烧时,你在哪里,
车轮滚滚而向前,天使们脱去了衣裳。
哦,他们击碎古老太阳时,你在何处,
阴影撕破。水面折断。世界,奔跑不停……
就是这段旋律。她知道,虽然从她不记得是从哪里听得的。它总萦绕在心头,奇怪,旋律虽优美但不和谐。曲调和韵律都有所改变。
“他屠了那条龙,”孩子的声音说。“他试着屠龙。但龙曾是骑士,所以他带走了龙。”
骑士?龙?
“谁?”她试着去问,男孩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歌唱。
哦,他们拼搏沙场时,我们在哪,
枪Guns被打响,卵Eggs被夷平,阴影消逝不断。
哦,当眼Eyes被歌声叫醒时,我们在哪,
造物主The Maker在修复Fixed,造物主在铸链,造物主燃起守灵the Wake……
“蛇在爬行,蛇在摇摆,在夜晚舞蹈!”
更多的篇章,更多的灰烬。
哦,哦,他们如此可笑,那九个人满脸通红,
蠕虫The Worm杀戮,帝王Emp’ror蔑视,而时间Time混乱。
哦,古老的恶龙,你为何非要哀悼?
世界焕然一新,蠕虫尸横遍地,乌杜克被安置于书架……7
她咳嗽了一声。
轮子转啊转啊转,燃尽王国于灰烬——“哦!”他停了下来。他们这是已经走了一阵子了。
“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那些诗句。”
“哦!”他傻笑起来。“我爸唱给我听的。很酷,对不对?”
“对……”不酷,一点也不酷。 “很酷。”
“快一点!”
他们停了下来。平坦的地面在面前伸展开来,地面很白,覆满了盐。
男孩停止了行走。风冷,很冷。远处鼓声隆隆。“什么?那个大人物在哪里?那个——”又是一声鼓响,比上一次更加震耳欲聋。“哦我的老天爷,我要走啦。”
男孩跑了起来,消失在黑暗之中。须臾,脚步声只剩下阵阵回音,他的声音短暂地传到艾米丽的耳朵中。“你也应该跑,”虚弱的声音喊道,略带恐慌。“他从水中升起——蹒跚的公羊8……”
咔嗒。
寂静。仅寂静在此。
“测试……测试……你能听见我吗?”
突如其来的光像古怪戏剧的舞台灯一样照着她,让她的眼睛暂时失明。喧闹的声音,再一次闯入了空旷的黑暗。
摆渡人来了。
“你可以!我现在可以看见你了!”
深入,深入。桨手的脸转来,转动,公羊的头在他黑黝黝的身体里固定,诡异地盯着她。
淦。
“抱歉。技术问题。大门,走廊,中间地带。尽是一团糟。”他的话很混乱。“测试,测试。你像条鱼一样,喘着粗气,孩子。”
“那里……肖恩。”
“你的表哥?”
“不,另一个。”
“那一个?”
什么?
“稍等,没关系。”奇怪的人,高高地站在她身旁的船上,长袍依然褶皱没有缕直。“我们还有一项工作要做。”
“一个工作……?”
“我们应该去做某事。你还记得,对吧?”
一股烟喷到她的脸上。那人恼怒地举起双手。
“你记得,别——”
寂静。
当他再次开口时,她差点当场猝死,那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低语。
“我们要照顾好亲爱的威尔,不是吗?”
脸奸笑着,眼睛泛着金黄。妈的。妈的。她没有告诉 —— 她没有-。黑水上的声音,困扰着她思想的声音,一切,总是他的。
真实惊喜……
威尔的声音。那个东西有威尔的声音。
她无法呼吸了。她无法呼吸了。她——
一股冰冷的寒意缠绕着她的心。这几年来她都未曾想过……她也试着不去想。就在她转过身来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场景发生了变化,她的脚绊倒在一块看不见的石头上。
我无法看见你。
当她终于抬起头来时,她发现自己又散落在那个房间的地板上了 —— 同样的,玛特的画像的目光正注视着她,那双涂满黑色眼影的眼睛甚至比太阳本身还要明亮。
一切之后,她又来了。一个人。迷路的。为什么是现在?
寂静吞噬了最后的回声。一切都静了下来,一动不动。毫无疑问,房间外面还有新的东西。即使是现在,那些走廊的空旷也吸引着她。
寂静稍稍打破了一点 —— 她把头转向玛特和伊斯菲特,手中拿着笔记本。你一点也没动,是吗?
她一点一点地用笔避开沉默。她的墨水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复制这些奇怪的文本,但每一次都失败了。每看一眼墙上,就都会有一个新的细节出现,旧的蚀刻画会以不同的方式被记住,或者像一本永无止境的书一样被隐藏至今。不管怎样,用更多的墨水就能弥补这个错误。
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两次、三次地回头,永远回到那几个古老的符号。这堵墙确实不可复制,独一无二,永远在变化。
她不在乎夫人再也不让她走了。这样近乎静止的状态更好。寂静可以在她耳边尖叫,但无法打到她的脸颊。它甚至不能尝试。
慢慢地,慢慢地,一切都变成了单调的灰色,黑暗中一片寂静。休息,她的身体在尖叫,她也在休息。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不管是什么噩梦在等待着她,艾姆不在乎。她会安静的。如果不是的话 —— 她就可以大胆地做梦。
出去的路。
在玛特的注视下,墙壁缓缓地打开,而后四分五裂,淹没了黑暗中那裸露而后古怪的虚无。阳光在崎岖不平的两石壁之间闪烁,在一次上帝保佑的雷击的力量下灼伤了她冰冷的身躯和疲惫的视网膜。
出去的路!
光甚至是她不再那么疼了。没多久,对吧?在逃脱的狂喜中,这种轻微的疼痛几乎是可以忽视的。艾姆把自己的身体压在坚硬的石头上,像落潮时的螃蟹一样缓慢地移动和让路。现在它已经够宽了,可以穿过了。她发现自己跑了起来,两腿以很快的速度急促地交换着。
干燥的滚烫的黄沙灼伤了她的脚,绿色的玻璃划破了裸露的脚踝,但她并不在意。正午太阳灼热的目光接纳了她,与金字塔中黑暗的遗忘相比,它温暖而充满敌意的怀抱友好且自由。
奔驰变成了慢跑,慢跑变成了散步。
远处的地平线因炎热的天气模糊,辽阔的平地在身旁和身后延伸。在她的背后,金字塔已然远去,在黄褐色和淡蓝色的广阔世界里,它像是一个黑色的针尖。沙丘现在在她周围,就像海洋中的波浪延绵起伏,玻璃像夏日润水一般反射着阳光。栅栏在她面前。如此之近,光秃秃的大门敞开着,欢迎它们归家的浪子。
而后,一个声音:
A:你需要在里面再等待一会儿。
漫漫黄沙在面前傻傻地延伸着,与大门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她在金色的海洋中只是一个小点。她又在奔跑,拼命地奔跑,试图到达某物,但毫无用处。
通讯器又滋滋响了起来。
“为何?!那里面没什么好看的了,而且我——”
A:指挥部有理由相信RPC-866里面有某种与撞击事件相关的威胁实体存在。你需要查明那究竟是什么。AFRICOM的命令。
抱歉女士。如果我能做什么的话,我一定会尝试把你弄出来。我会尝试在路上协助你的。
“我只是一个天杀的语言学家!我无法待在那种地方。”
这些文字如此熟悉。我以前说过这些话吗?
她将记事本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上去。
寂静。
太阳离开了原位,开始落下,坠向大地。本就遥远的沙丘和战栗的篱笆越发遥远,她在奔跑,漫漫黄沙也在奔跑,比她更快。像大海,把游泳的人带区任何想去的地方。她正被淹没。
A:回到那里。
她被绊了一跤,头撞在地面坚硬的岩石上了。她的意识消逝了,冲击甚至还在她饱受摧残的身体里回荡,向下,向下,到黑暗。她被禁锢住了,被铁链锁住了,再一次地被禁锢在梦中。
还是说她本就没有醒来?
一个激灵 —— 现在醒了。心脏在跳动。肾上腺素几乎立刻就消退了,很快便被最疲惫的状态所取代:枯燥而乏味,就像她得了什么久治不愈的小毛病,无法摆脱。
我还没有……出去?
她的眼睛在熟悉的石墙上四处游走,只有手电筒的一点微光照亮四周。把希望寄托在一盏灯上是愚蠢的,她现在至少知道了这一点——它终究还是会灭,最后她将孤身一人,除了玛特和伊斯菲特,她将又是一个人待在黑暗中,一些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呼啸。也许不管他们是谁的,现在只要困住她,她就能逃出去,永远。
这将是一个甜蜜的解脱。
她摆弄着自己的双手。她现在并不饥渴,但她可能早晚需要吃喝。她的口粮能维持多长时间?如果用心节约的话,这些粮食大概够吃三天。但这样会不会是个好办法呢?慢慢地看着物资渐渐减少,挣扎着让灯多亮一分钟?
一天,两天……她在脑海里数着日子,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在这个地方,时间像沙子一样溜走。
为什么?
呆在房间里对她没有半点好处,这是肯定的。发疯也还算比较好的一种可能了,她会被渐渐消失的心理所麻醉。
也许她得动起来。也许再走几步就好了。她挣扎着想站起来 —— 突然碰撞的声音响起。一本发霉但不失完整的小书从她腿上滑落。它看起来并不熟悉,棕灰相间,并不是她笔记本本身的纯黑色。
她摸索着,双手合上它残破的脊背,将它带到她闪烁的手电筒的注视下。淦。
管理局的标志凝视着她。
附录866-01:已恢复日志记录。
拉Ra9乘坐麦塞克泰特Mesektet太阳船前往月外之地10,他的脸是猎鹰。
尼罗河变成了淤泥,空气中弥漫着哭声。
河的尽头,阿佩普Apep11坐在破旧的座位上。
“肮脏的生物,你为何要哭?”拉问道,他的脸是公羊。
“你能不能不要像以前一样,急于将我吃掉?你的眼泪已染红了河流。
“杜阿特Duat12之门是否紧闭?”
阿佩普Apep没有说话
其中的黑暗流血。
曾触及到矢Arrow的东西会变为沙,直至它的话语解除。
拉又问了,这次他的脸是甲虫,“你为何哭泣!
“你的眼泪已染红了河床!我要求你,阿波菲斯Apophis,我的老对手,
“停止这种哭泣,立刻。”
“我不是工具手段。”蛇说,“我现在是火。
“我燃烧。
“你的世界也将与我一同燃烧。”
RPC-866是梦;是一个蛇盘绕于月上之梦。
漩涡之梦,被它强大的血盆之口咬住,内脏溃烂,侵蚀夜空。
玛特之剑刺穿,划破它的尾巴,撕裂鳞片,鲜血渗出。
鳞片腐烂,坠入大地,消逝在空气。
它们变为雨点,化作滴滴毒液,成为酸液浸透心灵。
黑色的脓液填满了来时的黑暗深渊;努Nu13。
船夫乘舟而过,胜利之永恒被玷污。
我无法看见你,你现在在讲话吗?
而张开的手上,手指叉开、划过,碾碎你的牙齿,将你永远锁住。
你可曾记得?
船夫划啊划啊划。穿过扭曲的金属和破碎的玻璃。
穿过被刺穿的车轮和他躺着的尸体。
律法转为意志Laws made Will!
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RPC-866是你的假眼中涌出的鳄鱼眼泪。
撒谎的少妇,撒谎的少妇!
RPC-866是你未曾有过的心。
撞击,撞击,撞击,撞击!
破碎的矢陨落到大地 —— 已然无效,但仍致命。
乞求并抓住你仍未丧失的无论什么秩序。
玛特;意志;管理局;秩序;拉;阳光;
巨蛇尚未死亡。
它将永远不会。
你永远不将会。
但这里有一种选择。
这些内容很是奇怪……但这并不意外。这些字迹比她的要清晰得多,但显然也要更古老。每个字都是经过了冷静的思考,每个字的背后都拥有意图和逻辑。
但是,这些文字讲述的故事都相当不同 —— 显然,每条记录之间都隔着相当长的时间。足够让书写这些文字的人和她受到同样的影响。但是……这样也不太对吧?
这些文字对她来说太熟悉了。头脑中无数的警钟被它们敲响。这些真的是写给另一个人看的吗?还是……
律法转为意志Laws made Will。
不,不。这太蠢了。那仅仅是个梦。那仅仅是……仅仅——
她面前出现了一扇门。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她走了过去,走进金色的光芒。
肥鸽子们蹲坐在空荡荡的屋顶上。一条羊肠小道在她面前蜿蜒向前,带着她越走越远,走进了空荡荡的小巷以及被阴冷灯火照明的街道。这又是纽约。
为什么总是看到纽约?我不住在那里……好几年了……
即使在她思索的时候,周围的建筑也会慢慢倒下,在转弯的步道下融入沙地。莲花瓣覆盖的古老的立柱矗立四周,那是上古时代的空无的物,隐约透露出埃及的风味,但又没有别的东西了。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银线蜿蜒而上,伸向无星虚空,那是天空中最暗的地方。这条路就通向那里。
“你迷路了。”
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艾姆转过身,发现在她屁股后面跟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头发上系着红色的丝带,腰带上挂着的大黄靴子沾满了泥巴。可怜的她脸上有泪痕,但冷漠的眼睛却在笑。
她的声音绝不是孩子的。
“你不是真的。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艾姆甩开了女孩,盯着那片还在沙地上突起的零星摩天大楼上的荒凉天空。银色的丝线在闪烁。“我必须继续行走。”
“你不记得我了吗,嗯,”女孩似乎在抱怨。“不过我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不记得班尼Benny了。”
班尼Benny?
慢慢地,记忆又回到了身边。是个老名字,她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了,自从她和……他一起住回公寓后就没有了。
他们的邻居经常外出,频繁地外出。威尔总是在酒吧,她一个人,而且,孩子们也需要被照顾,对吧?肖恩几周后来看过他们,他爱他们。并总是在电话、短信、邮件中要求他们。和他们一起玩耍,给他们带了乐高和糖果,做的事情比艾姆所希望的多得多。班尼Benny……那曾是那个男孩的名字,那个会哼小曲的男孩。她现在可以看到,他卷曲的头摇晃着,探索着她的阳台……
金字塔用了他的脸,她意识到。还有那个女孩 ——
那一家人早就搬走了,他们常长空荡荡的公寓现在成了长久的寂寞。她很快就被赶了出来。她怀疑他们是否还和以前的年龄一样,而不是现在。那一定是个幻觉。
该死,她暗自咒骂。她甚至难以记起那个女孩的名字。
扭曲的线条闪着铅灰的颜色。孩子又开口了。“那是河床。很高兴你喜欢。他妈的,但最终还是要修好的。”
“修好?”
“你知道的。班尼Benny曾告诉过你。”
“很抱歉,孩子,我现在 —— 我现在不太会记起这样的事情。”
那女孩用嘴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真奇怪,”女孩停顿了一下,撅起嘴来,但始终没有离开艾姆身边。之后,她继续说,但这一次她提出的问题令艾姆害怕。“你真奇怪。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艾姆记得不少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情,有各种的回忆。给她读书,当他们一家的母亲在外喝酒时帮她做作业,给他们涂色书……
但她的名字仍然难以捉摸,在记忆之中一去不返。就连她面前的那张脸也毫无特征。
“不行。我,我很抱歉,”艾姆说了出来。“我不能。”
“没事。总是这样。”那位女孩穿着那双亮黄色的靴子,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在摇晃的人行道上转了一圈。“我是莫莉,”她称,打断了她的话。“就像毒品。”
"抱歉,像什么?"
“因为你依赖我!你知道的,”
那孩子说得像个笑话,但艾姆知道得更清楚。在她的关系恶化时,这两个人就是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东西了。
‘我可不善于和孩子们相处’,她在开始日托之前就告诉自己,但 —— 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工作。更多的事情,更多的分神,更多的爱来填补某种工作方式难以填补的空缺。远方的那条黑线现在似乎更直了,底部越来越细,黑且硬,闪闪发光,插进沙子里,像一个——。
“嘿,你还在听吗?”
响指。
“嘿!嘿!我再跟你说话,”她笑着说。
“我需要去某个地方。”
女孩皱起了眉头,看向远方的线。
“你需要我帮你记忆吗?”
这是,她的声音几乎就像真正的女孩了。至少让艾姆觉得如此。
“我……我不知道。”
她来回摆弄着手指。
“你迷路了,”女孩说,大大的蓝眼睛闪着微光。“你迷路了而你需要我的帮助!”
“是的,我……”她的眼睛扫视着远处的地平线。“好的,孩子。”
“嗯,”女孩思考着,同时在大声地哼哼,饥渴的眼睛斜视着。“那这样给我块糖吧。”
艾姆忍不住笑了起来,尽管她现在有些神志不清。她本来打算回答女孩的,但然后 ——
那个小淘气鬼打了一下她。
“我在打你,我在打你,我在——”
她的脸颊逐渐粗糙,她的指甲尖锐。
“停下,求你了,”艾米丽几乎要窒息。
“我在打你。还有,从桥上过,那样会更快。”
她们的右侧,低低的小桥架在沙地上方,那个木制的桥就建在被炸毁的荒地中的铜柱上。、
突然,她们在一辆小车中了,行使着。莫莉Molly已经走了。
有时那种熟悉的声音,它慢慢地蜕变成一种仇恨的东西,一种她推开多年的东西,一种……
我抓住你了。我在这里等你,米尔斯。我总是拿到我的——
汽车喇叭在轰鸣,玻璃被散落。那辆车转个不停,只剩记忆。那里发生了爆炸。
方向盘不住旋转,皮革上刻着一个W。当他第一次得到这辆车的时候,他很是自豪。
是个惊喜,他如是说。
“是那个威尔Will问题,对吧?”
鹰的翅膀在她们上面大声地拍打着,眼睛被火焰包裹。
“我们来聊一聊它吧。”
艾米丽尖叫着,她的思绪陷入了记忆。
相信。
她在杂草和烧纸的味道中醒来。我——
他们的旧房车。淦。
薄墙之外传来压抑的叫声。
只是另一个——
操!
她的手在颤抖,抓着弯起的小床边缘。她突然觉得空气不够用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外面的破草上,正准备溜走,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只是看着。只是等着。”
听着身着盔甲的肖恩的声音。一种安慰。
生锈的铰链,哭泣。断针躺在草地上。
是威尔的声音。很冷,真他妈的冷。
“你又出去了。你去哪儿了?”
“去酒吧了。”
“你不应——”
“我们他妈的需要钱,威尔。我们手头紧张,我们两个都知道这是谁的错——”
猛击。夹杂着眼泪,她的声音,以及不信任。
“你……打了我……”
“我……打了。”
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你打了我。”
停顿。秋叶似纸片在风中零落。
“你不应离开。我们应该在一起的,米尔斯……”
“在一起?他妈打了我然后就讨论这个?”
“我——你,呃,我呃——你不应离开。”
“我……我们需要——主。我应该听我表哥的。我永远不应该有……”
“永远不应该有什么?”
“我——没事。”
“你现在在和他说话吗?”
“我——没有,我——”
“我告诉过你不要和他说话,我知道他为我着想。”
“我知道,但——”
“什么,米尔斯?我现在要——”
“先 让 我 他 妈 的 说 句 话 !”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场面僵持着,他的手半举着。她的另一个自己就像灯下的小鹿,年轻而恐惧。
“我害——害怕你。”
“你……哦,米尔斯,没必要。”
他的声音现在更柔和了,显然是披着羊皮的狼。
“我不再知道是什么了。不和你在一起。”
“快回答我的问题,会好的……嘿,等等——”
被绊倒了。
“米尔斯?米尔斯!”
怒气渗人,在暗淡的灯光下泛出野蛮的红色。
“——回这里来,现在!——”
奔跑。针头嘎吱作响,玻璃破碎。录音室,在月光下积灰。
“是时间走了。”
骑士 —— 肖恩的 —— 缀有阿拉伯花饰手套在她面前张开,她欣然接受了这只手。
世界变为水幕。
她有一次来到了通道里,脑袋浸泡在水中。她现在头晕目眩,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她的头脑已经换档了,现在能转得更快了。脖子就像裂开了一样。
不管金字塔里有什么东西,它都尝试去得到个人。它有记忆,它知道一切。是那个没脸的人干的吗?还是那个女孩?
它怎么知道威尔的事?
这是一段她竭尽全力想要掩埋的记忆,一段需要父母和表哥的帮助才能稳定,才能摆脱的记忆。她的生活现已稳定。她上过大学。她接受了她父亲的教诲。她不再把肖恩拒之门外了。她爸爸甚至都给她找了份工作。她不是……
已经过去十年了。已经……
这便是为什么它给她的景象是纽约。那是她遇见他的地方,那是她——
草。
她跌跌撞撞地走下大厅,在黑暗中向右,手电筒照亮了远处的一个门廊,她本以为自己早就逃走了。当她终于到达它的时,她发现了它……是关着的。
草上加草。
眼睛依旧被泪水遮蔽,握紧拳头猛击紧闭的石门。远方岩石与金属碾磨的声音在被遗忘的隧道中回荡,她又感觉到后脑勺的刮擦声。
我将看见你。
她更猛烈地锤击着,大声喊叫。她的通讯器的频道被阻塞了。有什么东西……在干扰它们。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黑暗中,泪水穿过脸上的沙土。明亮的眼睛。
看见。
哪里,什么鬼……
她正坐在一个等候室中。一切皆是纯净的白色,耀眼的白光与她此前所熟知的黑暗是那么的不同。她的耳朵上刺着一对耳环,看起来如此可笑。
医院的声音……
她咬着嘴唇,努力不哭。在这种光线下,不会有任何安慰。
白色中一道裂缝缓缓打开,那是一扇吱吱作响的门。一个男人从里面小跑出来,紧紧地抱着他的帽子和外套,跑到她面前的座位上。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艾米丽·李,对吧?”
“对的。”
米勒。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自从……
“好的,我这里有你的档案。我们开始吗?”
“好的,我现在很好。”
她感到很空虚。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细长的手指将一个公文包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要完美执行。
比起人来,他更像一个演员。
“所以,万事俱备?”
她的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敲。
“等等——”
“怎么了?”
“抱——抱歉,我的脑袋。”她的眼前模糊了,话语含糊起来。
“没关系,我知道,现在这些事都变得有些——困难。一切都好吧,李小姐?”
“事实上 —— 并不,我——不太……”
我为什么在这里?我——
“好吧,那我们现在可以谈谈。这就是我在这里的原因,对吧。”
他的笑容如此灿烂,其光辉仿佛盖过了周围的房间。
“对的,呃。对。”
“所以,”他的笔在格子板上咔嗒作响。“你吃了吗?”
“在尝试。”她的头耷拉到一边,瞪着眼前的白茫茫一片。世界在旋转。“我有点……迷茫,最近。累了。自从,你知道的……就一直……难受。”
他表情严肃,默默地记录下来。最后,他停了下来,眼睛被黑色眼镜反射的光线半遮盖着。
“我想也是。上次你说你一直想找个地方住。找着了吗?”
“我的表哥——我们有段时间没说话了,但我想他会愿意的。我现在,暂时在一家……汽车旅馆。我不能待在……”她的话语陷入了沉寂。
“理解理解。确实是这样。”
他清了清嗓子。“现在你的睡眠怎么样?”
“我——还是总在半夜惊醒。有这种,微小的感觉,就是我需要做一些事情,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在家里找来找去,但永远找不到……它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点了点头,看脸色应该是明白了。
“这在创伤后并不寻常,尤其是像你这样独自生活的人……”他停了一下,她哽咽着哭了起来。“你有没有试着再给你父亲打一次电话?”
古老通道的画面在脑中闪现,尘封的黑暗与这里的白色如此不同。我不应在这里。
她尝试不去回答,但她的嘴不听使唤。她当时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乘客,一些沉默的观者……古怪船只上的隔间。
现在,我可以看见你。
“没有,他还是不回我的电话。”她的声音混乱起来。“你以为去了医院,他就会……会陪着我。肖恩试过联系他,但——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那个事故吗?”
她的脑海中画面闪现。生锈的门。战斗。一辆……车。一辆汽车,在桥边急速行驶。
“他当然知道。我告诉过你他在——”
“不是那个。”
嘴唇紧闭。
“不。他将永远不会。”
“但你认为他会给你找一份工作。就像他对你表哥那样。”
“对。”她的声音十分坚定。
“好吧。”他翻开一页,在沉默中微微撕开了一道边。“来,继续。这,呃,失落。你有没有找到一些打发时间的东西?什么电视、爱好之类的?”
电视。家居装修,HGTV14,旧的烹饪节目……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不,我没什么感兴趣的。”
“如果我们之前见面,比如说呃,一两年前,你的回答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停了下来。会有别的东西替她说话。
“我曾经……画画,呃,唱歌……我有个梦想……你知道,一起成立一个录音室。我们真的很喜欢音乐。在那之前,我一直在大学学语言,就像我父亲一样,但是——”
“但是?”
“事情改变了。”
又撕了一页。新的纸。
“事情总在变化。你需要说得更详细一些。”
“我他妈搞砸了一切。”
“是吗?”
“我弄砸了一切。生活本来一帆——风顺,然后我就——就和……威尔一起了,而他——”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不是……
“嘘,嘘,来,给你点纸巾。擦干你的眼睛。”
盒子滑过桌子。干涸的视线在干洁的灯光下迷乱。她感觉到一只手滑到她的上方,眼镜放置在桌子上。米勒医生没有遮掩的眼睛闪着金光。
我不应在这里。
“他已经走了,李小姐。他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不,我——他还在看着我。我还能看到他。那天我在银行,我发誓,我在人群中看到他的眼睛在盯着我,我——”
“你听说过弗雷格利妄想症Fregoli Delusion吗,李小姐?”
她的脑袋又在游动,视线逐渐模糊。“什——什么?”
“这很罕见。我们过去几个月所谈的一切……你在各种人身上看到他,所有这些关于他的事……都在跟着你。这很合适。你到处都能看到他,总以为他是伪装的。你不舒服,李小姐。他已经死了。”
“不,不我看见过他,他——”
“他已经死了。”
她的眼睛四处张望,被这白色的房间弄得几乎失明。
“我是到,但——它如此真实。并且——”
车。火。光。
“并且什么,李小姐?”他停下来,整理着笔记。“还有什么别的吗?”
愧疚感侵蚀着她。墙上的不能看见钟表滴答地走。
“我应该恨他,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但我不,反而……”
“嗯?”
“反而我还觉得……”她停了下来,斟酌着语句。“有罪。”
“有罪?这很有意思,不是吗?能告诉我为什么嘛?”
她缩在椅子上,抓着桌子,尽力不让手颤抖。医生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饥饿,就像他……想要什么。
他有金色的眼睛。威尔的眼睛。她想跑,想尖叫,但是——
但她仍只是一个乘客,在一个不属于她的身体里。她甚至都哭不出来。
“你知道我们是怎样的,在……”
他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走了好几年了,但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不知道如何改变的,哪里改变的,但是——他变得……十分遥远。就好像他离我越来越远,离……我们越来越远。”
“你以前从没有研究过这些事是怎么来的,和我一起。”
“我——我骗了你。使它更容易了。”
“就好像你现在在骗我?”
空气愈发寒冷,甚至结冰。
“什——什么?”
“我知道他没有就这么离你而去了。你说漏了一些东西。”
“没有,我——”
“他很暴力,不是吗。很残忍。”
“我——你怎么——”
“这不重要。”他的笔咔嗒作响,双眼向下看着纸张。“你为何感到愧疚?你于你的亲属无责,对吧?”
“是我们两人之间。我对我们在一起的梦想越来越不感兴趣。威尔——他责怪我,开始去酒吧,频繁的赌博,发生事故——我们没有钱。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但却是……两个人。两种不同的生活。是陌生人。我可以去——我应该能改变一些事情,有更多的支持,有——”
“应该能,可以去,将要有,所以呢?”他的眼睛打转。“这不让事实有丝毫改变,李小姐。”
“但是——”
“他是暴力的。”
“我们经——”
“他是残忍的。”
“我们有计划——”
“他有对于你的计划,好吧。他把你像虱子一样弹出,让你流血,希望你给他一切,而他却什么也没给你。但是。悲伤。”
他舔了舔嘴唇,金眸含笑。
“我还造成了一些事情。”她的声音极小。“我还是伤害了他。”
“是怎么造成的?”
沉默。钢笔敲了三下。一页纸撕下,散落在地板。
“我……我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是……苛刻的,但总是——这是很公平的,他最后所做的……”
“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
“他死了。”
“那这公平吗?当他——”
“停。”
沉默。
“你有时候真是个婊子,你知道吗?”
“什么?”她像是被扇了一巴掌。
我不应在这里。
“你听见了。”
“这很不专业。”
为什么我要说这句话?为什么我还在跟他说话?他糟糕透了。为什么——
他捏了捏鼻子,长长地发出一声如尘土飞扬的芦苇般的叹息。脸上又慢慢泛起了笑容,这种虚假的东西更像是感化院里的一些镀金广告牌,而不是什么真心话语。
他的笔咔嗒作响。
“你是对的。抱歉。不是我应该做的。”这句话说得好像他在念提示卡一样。他整理了一下外套,然后才继续说。“你们之间的,是,呃,是一种有毒的关系,对你们两个人来说。这并不能改变他的选择。也改变不了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你并没有导致他做什么,就像你并没有导致他在那场车祸中死去一样。你知道的,对吗?”
“他不是——这些……这些想法,它们——它们滑入我的脑海。我不能……逼他们出来。”
“需要点阿司匹林吗?你提到你有些头疼,之前。”
“没关系。”
他的笑容渐长,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协调。真是太精彩了。
“我已经看到了报告。他一直在对你尖叫。你知道吗?你的傻逼行为真的让他受不了You’d driven him up the wall with your shit。你在车祸前就有伤在身。他没系安全带也不是你的错,除非……”
话没说全。是她把方向盘转过来的,一半是出于担心,一半是为了……让他停下脚步。让它结束。为了——
“我——”她的声音变得沙哑。“我很抱歉。”
“而真相已大白。”
他的眼睛是接的,搜索着。他脸颊下的波纹,有东西在动。刮擦声又开始了。
她看不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一同旋转……
“我——”
“哦?”他眼睛一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事。就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抱怨着什么不可理解的事物。
“我认为这很重要。说出来吧。”
画面闪现,她的过去,现在。燃烧的引擎,爆炸。威尔的话语就像暗夜中的剑一样切割着她。
“我需要你对我诚实,米尔斯。”
声音,面孔,在变,在转化,饥渴的眼神搜索,剥开曾经的每堵高墙。
“我……”
米尔斯?
她不可能做了这件事,但是——她做了。她……
“我杀了他。”
她现在裸露无疑。她现在孑然一身。
黑暗舞蹈于白光之外,刺穿她的皮肤似万千钢针。针灸样痛苦。
“我需要你好好想想,想想为什么你感到愧疚。”
那人的脑袋不断地颤抖着,移动着,在垂死的光线中塑造着的形象。
“你还想要什么?我他妈——我他妈的已经全说了,我——”
那张变幻的脸定格在一张她太熟悉的脸上,虽然黑暗,但笑起来却仿佛某个食尸鬼重生。威尔冰冷的眼睛盯着她,那是半边血肉模糊的脸,烧焦了,气化了。他的右臂在撞击被狠狠扯下,鲜血在白色的地上流淌。青苔生在他的头发上。
“我要你想想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摇晃着她,手逼近她的喉咙。
“我要你想想你为何要做你做的事。”
“这不公平。”
空气,空气,空气。
他的脸紧挨着她的,凶狠的双眼盯着她。千种声音环绕。
“我想要你,”声音如此近,太近了。“向一线,”
“它十分强大,不是吗?你就是想逃跑,所以你——”
“你利用了机会,”
“你杀了他。”
“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动了动轮子。”
“缺点是,你们都会去死。”
“但之后——”
“但之后他死了,而你幸存了下来。”
“惊喜,不是吗?”
“你喜欢他。力量,就像毒品,对吧?”
“你只是喜欢他。”
“它喜欢莫莉Molly。”
“这在爱情和战争中怎么公平?”
“这在——”
“这怎么公平?”
“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你的——”
她尖叫起来。
“停下,停下!。”
“你的错,你的错,你的——”
每一片声音都随着光亮的消失而停止,不同的声音像男高音一样从混乱的合唱团中升起。
我不应在这里。
“是逃跑,现在。逃向黎明Dawn。”
水灌满了肺,万物褪为黑色。

她的眼上卷起片片水花,像被拉开的帘子。她平躺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翻腾的天鹅绒般的黑色浪花撞击在船舷。摆渡人高高地站在她的上方,没有受到水花的影响。他在哼哼着。
东风傲慢地刮着。
他拿着一盏灯,照亮了他那现是有相的脸。“你准备好了吗,现在我们都能看到了吗?”
“我没——”她开始了,然后当另一波映着星光的海浪打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就开始语无伦次了。
她坐了起来,咳嗽着。“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什么意思。”
他无目的眼睛阴沉地盯着她。“画面展示需要结束了,我很抱歉 —— 对此。”
“画面展示?”
什么?
“是。”他点了点头,好像很有道理。“梦的华尔兹。把我看成是一个好东西,我同意。我同意。”
蠕动的海面中,她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刺破了黑暗:岛屿遥远,沙子似骨样白,在幻影般的海水上勉强可辨。在那,长方形的东西如尖牙利齿突兀地在岛屿之上,它的周长和高度无法估量,直伸到不可能之天空,顶部渐小:这是方尖碑。它的侧面看起来机像是两栖动物 —— 就像从远处看去的浸湿的皮肤的瓣和褶皱,不自然地反射着摆渡人灯笼的半明亮的光。这东西看起来极不协调,且既是又不是统一的,有一种矛盾的观感,她的大脑无可希望理解,既是非人的好,又是非人的可怕。像是在纪念某种超越时间本身的东西。
现在,他们正在向它走去。双眼模糊,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摇晃的船舷。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能看到水中的其他东西,波浪中的其他东西。胸口大小的石头开始在荡漾的乌黑色激流之上显露出来,坑坑洼洼,发出病态的灰光,指引着她行走在不甘心的道路之上,去寻找那纪念碑。
在汹涌地激荡出素湍的浪潮中,它们看起来几乎是脸。上面有眼吗?
你的错。她哽咽着说。
“这不是——为什么你要带我来这里?”
披着斗篷的摆渡人没有说话,只是把头低到难以察觉。她现在看到,他并非无相 —— 那是黑暗在作祟;头罩内,蜂拥无数甲虫,它们都在欢快地抱团、窜动,在某种可怕的狂欢中相互交尾,而这种狂欢本身就锻成了一个大的圣甲虫形状,黑和绿和红和金,在冰冷的灯光中好似跳动。
“你会不听那音乐吗?”
它在说话,古怪的腔调似乎是由阳光本身锻制而成。
“黎明前的夜晚最为漫长,而我们离黎明已不远。”
“这是——”她开始说,把目光投向镶金的芦苇船的边缘。在海浪的扰动中,她看到像是一只甲虫的腿从深处伸过来,抓着其中一块石头。她迅速地看了一眼,很不安。“你——你一直,什么也没做,就他妈的跟我在一起,现在你要我听你的—— 歌?”
“你还没有见到我 —— 你见到的只是我不幸的助理,替身。”
依旧是说着胡言乱语,这是她唯一的想法。摆渡人更低下了他格式塔的头,仿佛听到了。
他未回复,只是继续向前航行。低低的歌声在狂风中轻轻地嗡嗡作响。
“水——水里的东西是什么?”
他又以威尔的声音讲话了,但她知道从那金色舌头中传出的话语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不和谐。“蛇盘绕于芦苇丛中,甲虫穿行于河水中。听起来都像胡言乱语,是吗?”
“……是。”
是。这位埃及船夫所起话来很像苏格兰人。15
你的错,你的错……
“胡言乱语,在某种程度上。”他继续说,仿佛听不到她恐惧地沉思。算是勉强的安慰,以一种让她害怕的方式。“特别聪明的文士编造的胡言乱语 —— 比如你,有点 —— 来描述他们不想知道的东西。”
这在爱情和战争中怎么公平?
“就像——就像那首歌,那个……”她停了下来,试图找到自己的语句。“那个男孩在唱歌。”
披着斗篷的甲虫头点了点头。“一个比大多数更可信的梦。”
他们的船偏离了点缀在海浪上的球型岩石,摆渡人的船桨推动着它沿着顽固的岛路不断前行。“你现在……不同了。”她说,在金色的芦苇船转向时,她紧紧抓住它的一边。
“我更真实。更 —— 保持头部heid16,如果你 —— 醒了的话。"
头部heid?
她忍不住说了出来。“……而且奇怪的是你说的话中有一半是盖尔语,作为一个埃及人。”
摆渡人耸了耸肩,他那双肤色怪异的手臂在水中划着桨,像镰刀割麦。他在颤抖,她后来才意识到,他那毁坏的喉咙中发出的是一种糜烂的声音。“埃及人?我能告诉你什么呢,蛇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嘲讽。即使是我 —— 只是,在离黎明这么近的地方,它变得相当……困难。”
另一半答案。
“我对抄写员一直很有好感,”他继续说。“即使在现实中 —— 因为这只是一半 —— 他们一直是我的最爱,我的……选择。你会知道,你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本身就是制造者。”
她咳嗽了一声,摆渡人苍白的灯笼光下,沙土飞扬。“但他们并没有做任何东西——他们只是在记录已有的东西。”
“不正是这样吗!”他呼喊着,芦苇船轻绕过另一块石头。“就像你听到的那首歌——与你自己的经历并不一致,写歌的人就是在做这样的事 —— 记录曾经发生的事,所有这些很久以前……”
从摆渡人丰富的话语中,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两件事。一是一种明确但奇怪的赞美 —— 仿佛所有已见与未见的错乱情形都只不过是亦真亦假,而这才是真正能洞察她的。二则是病态的伤感,就像父母领着孩子去看医生,并在乘车途中试图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二者在他的言语中相互盘绕,有一个事实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他只是因为欣赏她而说话,但他仍会将她渡向她的命运。
即使是现在,白色房间里的事件再次在她的脑海里上演,自己承认的矛盾的回声撕扯着她,黑暗的声音撕扯着她的心灵。
你的错,你的错,你的——
我发疯了吗?
“所以那首歌是——是真的,那么?”她被浪花呛得喘不过气来。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下个世界上也不是。但是,在一个遥远的世界……也许吧。”
“但那个梦是——”那天他的眼睛如金灿烂,比现在未有的太阳还要明亮。“我——它在……纽约。”
摆渡人点了点头,还在推着他的桨在墨水般的的海面上航行。“这便是全部。回声之回声,蛇洞在脏墙上的影子。”
即使是在寂静的虚空中,他的声音似乎也在回荡。他们周围,海面仍在翻腾,水中微微发亮的石头仍在低语。视线边缘黑影移动,在平坦的大地上滚动。
在她的意识之后,她感到了蛇盘绕在那里,刮擦得很难受。“那——包括你在内?”
我发疯了吗?
她忍不住想。
再一次,他把头往下,兜帽盖在头上,更小的甲虫像木棍上被摔落泥块一样掉在船板上。“一个人不幸的影子,最清晰的时候,那个人。”
“可是你这么——”芦苇船与石头相撞,摆渡人冷静地用桨把它推开。波涛之下,她又看到了那些甲虫的前肢,像蜣螂取回它的奖品一样,抓住并滚动着那块隐隐约约的头形石头。不要纠结于此,她理性之声音命令道。她清了清嗓子。“你真是,奇怪——你不属于这个梦,如果是梦的话。我被——”她先前的声音无法听清。“我被告知要避开你。”
他忽视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只不过,”摆渡人说,他的声音现在是从那只金色甲虫的舌头上发出来的,以一种柔和的抽噎。“这不是完整的梦。是一半,是的——里面的回声,是的——但不是完整的。”
那东西在她的脑海里盘踞得更紧。“……你是说那条蛇,梦里讲过的。那个 —— 肖恩,说过的。”
“肖恩?”
他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水于下方烧灼。
“不是我的——不是我表哥肖恩,是另一个。骑士。”
他仍旧缄默。他们现已靠近了纪念碑的岸边,只有摆渡船灯笼发出的青蓝光线被那块古老的影子反射。一旁的沙子散发出自己病态的骨质的光芒,闪烁在黑色的背景下,老茧似的、漂白的黄色。现在水里多出了一些面孔。岸边的石头在波浪中突起,黑白分明浪花撞在上面,打湿了头颅样的雕刻。摆渡人再一次以某种非语言的方式哼起了与先前那首逝去的梦中歌声,而她心中的那东西也更加紧紧盘绕。
是那个男孩的歌声。
你的错。
当他们的船终于搁浅时,水中闪光出没。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转身去看。明知无疑会是类似的虚假的埃及噩梦——然而她却在浪花中发现了她表哥的脸。不是那个窃取了他声音的骑士;是她的表哥,有她的血与肉,不知从何处倒映在那面荡漾的黑镜上。
他手握着一把枪,就像对某个亡命之徒拙劣的模仿,毫无希望地瞄准某个黑暗的地平线,悄无声息地对着黑压压的海浪开枪。在他身旁,她看到了更多的映像,其他的东西 —— 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严重的曲解,她只是半记半梦的一些旧时的东西 —— 儿时的梦想,希望和记忆被于此;她看到了她的第一所大学,她的高中,她干净的工作室,她的第二所大学,完全毕业,她在管理局的时光,做心理治疗,做她喜欢的事……
而其他每一个镜般的波浪,似乎都,含着威尔。其中的画面总是一些强行忘却而又可怕的报复的时刻,她不由自主地转身面对摆渡人。那个偷走了他声音的事物,那个把她带到这个伟大而可怕的地方的事物。
他只是低垂着千只甲虫的头,仿佛在哀悼,甚至不肯看她一眼。更多的虫子落在甲板上,在脚下挣扎着。
她为他感到愤怒和抱歉,但对于后者,她不知道为何。她的头转向那座岛屿上的方尖碑,仿佛是被某种宏伟设计的程序命令所驱使着,金属部件移动在她的脖子和皮肤和骨骼下,向前到沙地上。
我是一个动画,她漫不经心地想。
她不再尝试控制。
那个尖尖的东西以令人厌恶的姿态高高立在她面前天空中,突起的挤压物从那本来有序的闪闪发光的鳞片纪念碑上扭曲着。现在近距离看,它离他们靠岸的地方只有几英尺远,她看到它的底座并不是由石头组成的,而是由数以百万计的东西组成的,这些东西都是已死或垂死的:一些昆虫,一些似乎是水生生物,一些在微光的映衬下好似蠕虫。这些纤弱的尸体已被一种深色的天鹅绒胶粘结在一起,流动的液体将它们全部包裹成一个明显不应有的形状。那是一个球状的东西,在接缝处爆裂,有种病态的诱惑。
这是一个惊喜,他说,即使中央公园的冰冷的雪已在他们周围咆哮。
那天他向她求婚了。她做了一个选择。
她向芦苇船的船头走去,几乎要踏上岸来。当她开始前行时,她面前突兀地伸出来一条肌肉发达的手臂,两条健康的金色肌肉机械稳重地挡在胸前。她转过身,看到摆渡人带着披帽的头正在盯着她。
“你确定吗?”它问。
点头。“你的谎言甜美,但它们只是——谎言。”
你也说谎了。
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
艾米丽强忍泪水,紧紧地盯着阻碍在这里的存物。她从未见过一个东西如此同时显得悲哀和……满足。他的手臂滑回斗篷下,她从芦苇船上走了下来。沙子随之游走,一次,然后两次,随后继续前行。
瞬间,她感到后脑勺升起一阵刺痛的暖意,冰冷的环射在每一根神经上。她惊恐地看到了骨沙中的面孔 —— 就像水面暗影中的面孔一样,但都以一种从船上看不见的方式,被海浪遮挡住,现在却刹那间盯着她。他们在她的脚下窃窃私语,可怕的谎言和恶意的侮辱。其中一张嘴疯狂地撕咬她的脚底,她尖叫着倒在沙子里。
方尖碑在她上方倾斜着。
他们的窃语变成了喊叫,将她淹没在仇恨的声音中。你的错,他们在嘲弄,她在那些沙堆里看到了她曾爱过的人的面孔:她小时候一起玩耍的表兄,她爱过的男孩,还有她已全部忘记的家人,都在那里,尖叫着尖叫着尖叫着。
在他们上面站着摆渡人,他那张闪闪发光的脸在那艘破旧的船只上栖息着,沉闷无比。
他依旧于此。
你个畜生,她想叫,但什么也叫不出来。她顿时感到与那可怕的心蛇的仇恨一致,感到它在她体内像弹簧展开一样飞升。它感觉好 —— 而这正是最让她害怕的部分。她想要——需要——一个制止它的方法,一个让他们都停止尖叫的方法。
最终,摆渡人给了她答案。他从斗篷里掏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她几乎看不清,然后这个东西就被扔到了她所在的地方附近的沙地上。一把尖刀,上面刻着成千上万个细小的场景;她并不关心这些雕刻。
“一个选择,”他说,声音逐渐升高。他特别,特别悲伤。“来纠正它。”
瞬间,尖刀就在她的手里,然后进入她的手里;切割着抓挠着,然后可怕地压住她尚可移动的前臂上。疼痛几乎不再困扰她了 —— 她需要一些东西,任何东西来阻止那些嚎叫、嘲笑、那些对她心灵如此可怕的虚假指控。当她斩断手臂时,巨大的骨轮在高耸的巨石底部转动着,一条蛇缠绕着她的心灵深处。这感觉矛盾的好——好是因为能在瞬间摆脱他们的嘲笑,好是因为她现在只需要承担无法辨认的前臂的疼痛,而那些困扰她的记忆就此淹没。
车从桥上开下。
就像某人杀了他一样。
声音,声音,声音
就像我杀了他一样。
蛇在她身旁哭泣,可怜的东西。她不停地研磨,象牙与骨头相碰,沙中的面孔叫嚣着难以忍受的话语。当她的手臂只剩下一个棱角分明的器官和骨块时,她向摆渡人投去最后一个痛苦的眼神。他像他经常做的那样,低下头,她又一次看到了浪花中的闪光。那张曾安慰过她的的表哥的脸,现在却让她认为在黑潮中闪烁着恶意。
当闪光再次照到他的脸上时,她将手臂的尖刺一分为二。空洞的叫声不甘地从喉咙中撕开,那把尖刀被血淋淋的手指投向沙地。她顺着它向前倒去,将钉子从肠子里翻进去,她的脸向着身下沙中嘲笑的人群而去。
一个选择,摆渡人如是说。这是她的选择。
反正她已经骗够了自己。在沙地上还有最后一张脸——威尔的脸,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冒着金光。高处,漆黑的墓碑上,她听到那条可怕的蛇叫声越来越大,在漆黑的平原上尖叫,发出邪恶的哀歌。她无法停止她已经开始的事情。
忽然,寒风东吹。血红的眼睛从尸横遍野的沙地上抬起。
遥远的地平线上,破碎的天空下,黑暗巍峨的身影挺立,摆渡人就这样庄严地驶向远方,驶向了晨曦。身后,光亮在湖上缓缓升起,像盏灯,却无半丝温暖,曾有苍白的太阳,它的光在风击浪花上闪烁,好似结晶。
它在流血。
那时,骨矛尽显其能。那时,整个世界遁入黑暗。